光明大戲院里，是京戲大師梅老板的專場，四郎探母的經典劇目。梅老板反串，把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鐵鏡公主，演繹的淋漓盡致。

把一個見慣了世間百態的張太太看的是淚然錦帕，她紅著眼睛，帶著一絲不好意思對白太太說：

“你看看我，一聽戲就入了迷，這個聽古書看古戲，都是替古人傷心落淚！”

白太太很配合她，也是羅帕沾淚：

“唱的這樣入情理，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傷心。”

一陣鑼鼓之后，梅大老板鞠躬謝場，張太太喊了一聲：“賞！”

小桃子最機靈，立刻拿出一只荷包來，把荷包的抽繩拉開了給張太太看，里面是五只黃燦燦的小金魚。

一兩的金條俗稱小金魚，十兩的金條俗稱大金魚。這一個荷包就價值幾百大洋了。

張太太猶嫌不夠，拿繡帕捂著嘴：

“不算夠！”

小桃子只好轉身，又拿出一只荷包來。

白太太立刻說：

“哎呀呀，這可就顯得我們家小氣了，沒有帶荷包。”她的眼睛在白家三個小姐身上劃過。

“玲瓏，你賞一個鐲子吧!”

名媛白玲瓏此刻穿了一條綠紗長裙，是法國的式樣，只是手腕上還叮叮當當的掛著八只金鐲子。

聽見白太太說話，十分驚恐的把眼睛睜大了。

白太太教育她：

“不要小氣，回頭到家里再補給你！”

小桃子拿了一只掐絲琺瑯的托盤，托盤里放了兩個荷包，正是要往外走，聽白太太這樣說話。只好停了下來。

白玲瓏把頭低下來，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小聲的說：

“我，我戴著的是銅鐲子。”

言語帶著哽咽，她一說完，就猛地站了起來，用手帕遮著臉，跑出去了。

“哎呀！我可真是不知道。這個孩子。這有什么好害羞的，家里又不是不給她置辦。這是做客那，在六姑太太這里。這樣的沒禮貌，都是我的管教不好。”

白太太又是惋惜又是道歉。

張太太笑著說了一句應酬的話，小桃子轉身出門，把托盤交給戲臺的總管。戲臺的總管在那里高唱：

“張太太賞小黃魚十只！荷包兩只！”

這戲園子的謝賞唱的這樣清楚，幸虧玲瓏小姐沒有賞鐲子。不然一會兒臺子上高唱起來，玲瓏小姐賞鍍金銅鐲子一只，可就不是太好玩了！

其實人家戲園子還真是會這樣唱的，在藝人們看來。一個銅板也是賞，是對人家的贊美和支持。

搞攀比的，都是大款豪客們。

張太太賞了十條小黃魚。

臺上一片的鼓掌喝彩叫好聲感謝聲。鑼鼓也跟著敲打起來。梅老板臉上掛著笑，一雙妙目光波流轉。他還穿著公主的五彩戲裝，但是卻抬手行了一個拱手禮。不是女子尋常的屈膝禮。

這是真正德藝雙馨的人物，在舞臺上能演繹一個個千嬌百媚，癡情柔軟的女子。在臺下，他是鐵骨錚錚的漢子。

張太太臉上掛著紅暈，拼命的鼓掌回應他。

光明大戲院的鑼鼓聲一嘆三回。

張太太意猶未盡的出了戲院的大門，坐著自家的福特車去鴻運高樓吃飯。原本說話的張家大爺張家大小姐都沒有過來，白家的白玲瓏小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這一頓飯吃的有些個味道寡淡。

等張太太和白太太在鴻運樓的門口拉著手反復告別了。張太太坐上福特車，就聽見一旁的報童飛跑著，用清脆的童音喊著：

“號外號外，大軍圍困平安藥廠，兵諫山東先生下山！”

普通人的概念里，神醫什么的，都應該是住在山上的，“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山東先生理所當然的每天在高山之上采藥煉藥。

“號外號外，十萬大兵圍困平安，請山東先生下凡！”

下凡的話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山東先生是個神仙，住在天上也是有可能的。

民間的傳說里，經常有文曲星下凡，或者七仙女下凡。山東先生肯定是藥仙下凡。絕對不是某些戲文里唱的，嫦娥思凡。山東先生沒有半點可能是仙女。

十萬大兵！可是把張太太嚇了一跳，立刻讓福特車停了下來，

“十萬大兵！”

張美溪也是一臉的驚訝：

“不是說那個豫武將軍帶了五千人嗎？”

“那里有五千，都反復數過了，將將不到兩千人，咱們的保安也不是白吃飯的！”

“啊，那怎么說的五千？十萬！”

“這都是用兵的修辭手法，五千人是豫武將軍修辭出來的，十萬人馬是報紙上修辭出來的！”

可見修辭這種學問，行兵打仗的武人，要比舞文弄墨的文人差了太遠了。可見這報紙上的話，也都是太不靠譜的。

雖然不靠譜，但是讀者眾多，普通的識文斷字的，都要買上一份兩份，上癮的讀者，一天十份兒打底。至于一天能是收集一百份的，那就是各個行業的精英里的精英了。

張家大爺的意見還是只有一條：

“什么豫武將軍，山東先生又不是他爹，我又不是他爺爺。提的什么爛條件，都不相干！”

張美溪蹙著她好看的輕煙眉，一條一條的分析：

“第一點，要山東先生出面，介紹他們加入正規軍，他們現在還是編外部隊？”

民國的軍隊最奇特的，身份轉化起來自由自在。

別的不說，就光是最現成的例子。山東平安縣周家的隊伍，就是經常性的轉變，在土匪，官兵，保安之間來回轉化。

而且最奇特的地方之一，就是周家的身份不斷變化，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統一的，由平安縣的大地主老張家供給。

周二少爺說：

“其實做介紹也是簡單的，只要寫個帖子，近的有五省聯軍孫都督，遠的有東北王。都是一個帖子幾句話的事！”

說曹操，曹操就到。在豫武蘇將軍帶著兩千大兵把平安藥廠圍了之后幾小時。五省聯軍總都督孫監軍孫專方，就帶著兩萬大兵把豫武蘇將軍圍了。

孫督軍孫專方這個人，在百年后是沒有什么名氣的，比北方的東北王和南方的光頭委員長差了太多。

然而此刻的上海，他就是一方諸侯，封疆大吏。而且是頭頂上沒有皇上，不聽任何人調遣的獨立大都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