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奔，浪流，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如果從天空俯瞰，黃浦江奔流入海，江水兩岸的建筑風格是截然不同的，浦西的高樓大廈，雜家百匯，總是會講究些藝術和裝點。

浦東的工廠統一都是最簡潔實用的風格，長方正方的造型，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如何用最快的速度來創造最好的產品。

“彩虹”公司門前依舊不算冷落，不過和前一陣子的工廠主揮舞鈔票前來搶購不同，現在的工廠主們，是揮舞著單據前來退押金。

不管是長袍馬褂，還是西裝革履，老板們大多是黑著臉，沉默的遞上協議，將自己的一份錢收回來。和從前的豪氣全然不相同，他們往往要仔細檢查過凌氏銀行的印鑒，如今的狀態，小心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有的老板還算冷靜，他們辦理完了手續，出門的時候也都先是嘆口氣，評點一句：

“哎，退定金倒是痛快的。”

“反正價錢也不貴，反正總是要用的，不如還是在他們家買染料吧。”

“不貴雖然不貴，然而我們也是利潤微薄的買賣，能省一些就省一些吧。”

彩虹的配方工藝都是方便仿制的，自己工廠里完全可以做，這樣比買著要節省三分之二的成本。

老板們相互交流著，帶著一份沉郁的心情離開，這些都還算是最好的情況。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總是有一些喜歡指點江山，教育晚輩的大佬。

他們領完了定金，查驗過真假，往往還要惡聲惡語的訓導幾句：

“你們老板是不是傻X啊？小孩子還知道護食兒那，他干的這叫什么傻X事兒。”

旁邊立刻就會有人拉扯他：

“哎呀，別在這里啰嗦。”

因為是大筆的錢財交易，所以保安們都扛著槍，黑著臉走過來說話：

“業務辦理完畢。請從那邊的門出去！”

惡聲惡語的老板，目光從保安的黑臉滑向保安的大槍，往后退一步，甩一下袖子離開了。

一輛高棚福特車在彩虹公司門口停下。吳九山跳下車來，臉上掛著生意人和氣的笑，拱手向走出來的客人道別。

客人們鼻孔里哼了一聲，目不斜視的離開。

吳九山的臉上的笑慢慢暗淡下來，他搖一搖頭。嘴角上鉤，再次笑出聲來。想一想不久之前，這些工廠主們還高搭彩棚，在碼頭上請了樂隊表演，挨挨擠擠的伸出手來，想要和他打招呼。

這才多久，就相逢對面不相識了。

就連他身后的鴨舌帽們也跟著用拉長的聲調嘆氣：

“這可真是如煙花炮竹一般那，聽個響動，看個熱鬧，刷的一下子就煙消云散了。”

另一個鴨舌帽說：

“不管怎么說。總是賺了些錢的，只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上面到底是怎么說？”

他們并不是單股的生意人，他們是有大背景靠山的的，張院長，高校長，平安集團，甚至還有山東先生，吳九山是平安學校里最嫡系最優秀的學生。

他擺手，臉上的神情變得憧憬起來：

“人生難免遇到千夫所指的時候。都不算什么。彩虹染料只是開胃菜，其實我們科學院里，最擅長就是生產配方了，幾百個幾千個。要多少有多少！”

太陽才剛剛露臉，單薄的天光甚至還比不上早起的民居里室內的白熾燈明亮。

張美溪每天早上吃飯，然后去出門上班，都是極早的，可是這次她走去樓下客廳，就看見金環和杏子湊在一起說：

“大舅母昨天晚上留宿在這里的。早飯一起吃。”

杏子挑眉：

“住這里也很稀罕，什么事？”

“說是要走咱們家的關系，把以前買的彩虹染料都退掉！”

杏子奇怪：

“這么多天，他們不是早就用完了嗎？”

金環口齒伶俐，把黃大舅母的原話講一遍：

“有個好法子，買了材料，做一批新的給彩虹公司退掉，這樣一倒手，就能有近萬塊的利潤。”

杏子把眼睛瞪圓：

“怎么這樣無恥。”

周三少爺笑著走進來，一面拱手說著大姐姐早安，一面更詳細的解說：

“金環聽了幾句就跑過來說，大舅媽和太太可是嫡親的，她們只是自己人私下隨便議論一下，并不真的這樣做。退一步說，大舅舅還算壓得住。”

張美溪點頭：

“那么今天就開一個會，依舊讓吳九山出面吧，我看他還挺行的。”

她腳步輕快的走去張太太的主樓，跟著黃大舅媽一起吃早點。

好像從她到達上海不久之后，張美溪就一直保持淡定的狀態了。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斤斤計較，雞零狗碎兒。什么黃五舅媽拿走了首飾，什么羅伯特博士抄襲了論文，什么吳九山被偷了配方。

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無所謂的小事。單一的就針對紡織業來說，配方和工藝太多，一步到位又不現實。所以只好按照產品一代二代的推進，但是她又有些著急，所以就打算蘿卜快了不洗泥，把速度搞得要多快有多快，兩個月一次，三個月兩次的更新換代。

在這樣的超高效率，“平安集團”速度之下，所有的小心機，小算計，小計較。都會被滾滾的巨輪沖垮。所有的大陰謀，大壞人，都會被時代的巨浪一拍而散。

下午的時候，吳九山趕去了平安科學院。科里博士笑著和他打招呼：

“HI，吳，你是試管洗的最干凈的助理了。”

吳九山也跟著笑：

“真的么？我很榮幸，但是聽說我那十幾個學弟也很不錯的樣子，除去洗試管，還有可能在化學上有更多的進步。”

科里太太爺跟著笑：

“認真洗試管的第一步工作也很重要，有山東先生在，化學上的進步總是更多的。”

平安科學院專門另設了一處大樓，作為紡織工業專項小組。

幾十種實驗的成品擺放在會議室里，人造纖維，合成纖維，無機纖維。百年后的普通人普遍有個錯誤的印象，他們覺得純棉純麻純絲的衣料更健康一些。

然而事實上，紡織工業的內行人都知道，這些所謂的純材料都是經歷了幾十道化學工藝才最終成型的，和千百年前它們誕生之時的原始狀態已經大大不同了。

如果真的把那些原生態的布料拿出來，他們是一定不會喜歡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