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剎那間僵住身子,低下頭往懷里看去。
那被他家陛下強塞到懷里的小土狗渾身濕漉漉、臟兮兮的,因為寒冷而瑟瑟發抖,卻又因感受到人的存在而歡心的哈著氣。
即使尾巴被緊緊限制衣服下,他仍能感受到短小精悍的小尾巴在愉悅的搖擺。
他再抬頭在腦海里描摹了下眼身前女子貴不可言的美貌,所有傷心欲絕都在瞬間被封印,有的只有嫌棄和一言難盡。
陛下這是個什么意思?
鳳瑾的意思自然是撿只土狗送忠犬咯!
謝玄并不知道,只覺得看慣了鳳瑾盛世美顏后,懷里的小土狗真是丑得十分傷眼。
他連身上的痛都忘了,全陷在了自己的胡思亂想里。
陛下給我這樣一個丑東西做什么?
難道是在暗指些什么?
你上次還說我長得好看來著!
果然,帝王的嘴,騙人的鬼!
謝玄越發不相信鳳瑾了,但他沒有將情緒明目張膽表現出來,而是微微垂著頭,目光無神的落在地上,不想再看到那張艷絕天下的臉。
雙手無力的垂在兩側,一點兒幫扶小土狗的意思都沒有。
他的衣服本就是緊身的制式,在懷里塞只小狗崽自然有些勉強。
小崽子被衣襟勒得不舒服,一邊昂昂昂的叫喚著,一邊撲騰著兩條前腿往外竄,不多時就倒掛在身前,僅剩圓滾滾的后臀卡在他的衣襟里。
謝玄冷漠憂郁,小狗無助可憐,本該是一副令人心酸的場面,鳳瑾偏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便扯動了脖子上的傷口,一張臉瞬間擰成了苦瓜。
是的,她得意忘形了。
聽到她的吸氣聲,謝玄立即抬起頭來,右手稍稍抬了抬便收了回去,重新將視線落到了旁邊的地面上。
“既然陛下受了傷,還是趕緊回宮找陳太醫診治吧。陛下乃萬金之軀,容不得一點兒馬虎。”
頓了頓后補充道,“因為屬下的疏漏,陛下再次受傷,屬下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回宮之后,屬下自會領罪,還請陛下不要因為私心而違背大禹律例,給了天下人群起攻之的借口。”
明明關心得很,非要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還別說,這個樣子的謝玄還真有種莫名的萌點,讓鳳瑾的心十分的熨帖。
她忍著笑,擺出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樣,嘬著唇發出些細碎的聲響,伸出修長的手指逗弄著倒掛在他衣襟處的小狗崽。
“還是狗兒更誠實,喜歡誰不喜歡誰都被表露在外,可不像某些人,盡編些冠冕堂皇的假話來騙別人,更是騙自己。
“喂,小狗狗,你說是不是?”
小狗崽努力的朝鳳瑾仰起頭,黑色玻璃球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又短又鈍的嘴巴不停往外哈著氣,圓圓的腦袋瓜子左搖右擺的,看起來憨傻得很。
藏在衣襟下的小尾巴拼命的搖擺,弄得謝玄的胸前的衣服動個不停。
念著脖間的傷,還有謝玄身上的傷,鳳瑾收起了繼續逗弄的心思,決定先就近找個地方將一身落魄清除了再說,免得弄出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小狗,我覺著怪可憐的,咱們難得出宮一次,這時機恰好的相遇便是一種緣分。
“你平日沉默寡言得很,既不怎么與外人相處,又不愿與我多說幾句,想來是礙于我的身份。
“也罷,我也不逼你,有些恨不是說抹去就能抹去的。
“長極宮雖是帝宮,講究莊嚴肅穆,在此我破例允許你養這小崽子,皇宮壓抑,我希望它能陪著你。”
鳳瑾摸了摸小狗的腦袋,腦海深處似乎有東西準備奔涌而出,卻又被無形的壁壘擋住。
鳳瑾的腦海一瞬間刺痛,令她難受的皺了皺眉。
望著那雙與謝玄相似卻又比謝玄多了光亮的黑瞳,她陷入了連自己都不知曉的追憶狀態中。
“正如我剛剛所說,狗兒最是純粹,只要你肯收留它,它的眼里心里,它的全世界就是你。”
謝玄抿了抿唇,眉宇間仍是那般疲憊的模樣。
陛下,你知道嗎,曾經……你也是我的全世界。
他望著鳳瑾愣愣的模樣,無力的斂下眸子,自嘲的牽了牽唇。
他緩緩抬起手,輕輕地捻上了小狗崽耷拉在頭頂的耳朵。
小狗啊小狗,你怎么也與我同病相憐、畫地為牢?
心里將小狗崽扔掉的想法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心的將衣襟松了松,將快要掉出去的小狗崽往懷里揣了揣,而后稍稍緊了緊衣服,擋住迎面而來的的冷風,便邁著步子不近不遠的跟著鳳瑾。
從那場絕無僅有的打斗,到那片刻的溫情,都有著除局中人以外的旁觀者。
二人所在之地處于云都的偏西的位置,那條街巷恰巧離西處的塔樓不遠。
云都有四座塔樓,分處正向的東南西北四地,將皇宮眾星捧月的圍在中間,東、北二處因著云都地形,均建于山巒之上,西、南二處則建于城中。
西處的塔樓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已經荒廢了多年,它在百姓之間就像是禁忌般的存在,光是往哪兒多看一眼,百姓都會心驚膽戰。
風鈴輕搖,絲絳輕擺,三層的閣樓處多了道紅到詭異的人影。
周圍的住戶不小心掃到那抹身影,連忙慌慌張張的關閉了門戶,好似那是遠遠的就能奪人性命的妖魔。
紅影的身旁忽然又多了半個暗色的身影。
“主子,顧將軍不是應該在后日同大軍一起歸來嗎,怎么今日就到了?”
鳳歸麟嗤笑一聲,目光絲毫未曾從漸行漸遠的主仆二人身上離開。
“那東西丑的礙眼,真是拓寬了本王的眼界!”
冥然一愣,下意識反問:“什么?”
略一思索,勉強對于鳳歸麟話中深意有了猜測,但他還是有些不相信。
于是試探的問道:“主子您是說,要屬下把陛下送謝統領的小狗崽搶來?
“那不過是個最普通的小土狗,要品相沒品相,要……”
鳳歸麟冷冷的掃了冥然一眼,微瞇起眸子銳利的望著謝玄的背影,冷到駭人的說道:
“那丑東西礙到本王眼了,你去將它弄來,記得,本王要活得。”
冥然被嚇一跳,立即心情復雜的接下了奪狗的任務。
他一點兒也不明白,主子怎么老喜歡與陛下對著干。
這究竟是狗礙眼了,還是人礙眼了?
荒謬的,卻又迅速的,他將謝玄對號進了后者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