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這個黑黑瘦瘦的婦人,竟是春草?
李云珠仔細地辨認了一番,發現來人雖然黑黑瘦瘦,那五官卻跟印象中有七八分相似。
應該是春草沒錯了。
可春草比自己還小一歲呢,怎地就梳上了婦人頭了?
最關鍵的是,她來做什么?
自打認出了來人的確是自己的童年玩伴梁春草,李云珠就忍不住暗自嘀咕。她實在想不通,春草為什么會來找自己。
但是人家來都來了,也不能就讓她這么在外頭站著亂喊一氣。
李云珠掀了門簾子,裊裊婷婷地出來了:
“春草妹子,你咋來了?快進來坐,我給你倒水喝。”
春草見了李云珠,目光便仿佛不經意般從她頭上、臉上、身上一一掠過,細看卻帶著些探究、帶著些算計、帶著些貪婪,讓李云珠十分不悅。
李云珠的臉色便冷了下來。
要不是還想知道春草的來意,她怕是會直接摔了簾子就走。
然而春草卻仿佛渾然未覺,笑呵呵地說道:
“云珠姐,我都擔心你不認得我了!
咱們可是好幾年沒見了,我可是想你得緊!
你若是不嫌棄,我就在你這多坐會兒,咱姐們兒好好嘮嘮嗑兒!”
春草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親密而又自然地挽起了李云珠的胳膊,仿佛倆人一直如此親密,從來沒有分開過一般。
李云珠微微蹙眉,略有一絲嫌棄。
看春草的衣著,也就是普通莊戶人家農婦的打扮。
衣裳倒是還算干凈整潔,只是在不大顯眼之處,打著幾塊補丁。
欸,那布料竟然是綿綾的!
但花色老氣,而且不清楚是洗的次數過多,還是顏色染壞了,看起來舊模咔嚓眼的,倒像是老太太的衣裳,很是不討喜。
這副打扮,說是村婦,倒不如說,更像是大戶人家外院里的粗使仆婦。
再加上春草這肉皮子太黑,整個人看起來,竟然仿佛比自己的年齡還要大上好幾歲似的。
不過,雖然有些嫌棄,李云珠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氣,客氣地把春草讓進了屋。
進了屋,春草就撒開了李云珠的手臂,將自己提溜著的一個小木盒,雙手鄭重地遞給了李云珠:
“咱們姐們兒已是好久不見了,這個就算是我補給你的及笄禮。倒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你可莫嫌簡薄。”
李云珠不在意地收下了。
不過對春草的態度,到底比之前客氣了許多。
畢竟李云珠也不是不懂禮。
人家春草都這樣記掛著自己了,自己再不待見人家,那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呀!
李云珠給春草倒了一碗水,心中卻忍不住暗暗吐槽:
老宅的日子過得也太糙了!
竟然連一套像樣的茶具都沒有,來了客人也只能給人家拿個碗倒點水……
春草接過了水碗,喝了兩口,便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云珠姐姐,你可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
小時候,你就是咱們整個靠山屯,最標致、最水靈的姑娘。
那時候村里的小娃子,就各個都爭著搶著要跟你玩兒。
現在長大了,出落得就更是嫵媚動人了。
你這樣的走在街上,怕是都得一直帶著帷帽,不然人家光顧著看你,都沒法走路了!”
“哈哈……你說得這是我么?夸得也太過了。”
好話人人都愛聽。
縱使春草的夸獎,俗氣又直白,李云珠還是覺得十分順耳。
她也記起了一些當初和春草在一處玩耍的情景。
老梁家人,特別會生閨女。
春草是老三。她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下邊還有兩個妹妹。
春草的大姐叫春風、二姐叫春雨。她兩個妹子,大一點兒的叫春花,最小的那個叫春苗。
春苗四五歲的時候,她娘總算不負眾望,又懷上了一胎。
懷這一胎之前,她娘可沒少到處燒香,求神拜佛的。甚至還許愿說,要每月初一十五的時候吃花齋。
她娘這番功夫,倒是沒白費。這一胎,總算生了個兒子出來。
全家都把那孩子當成了金疙瘩。
對了,那孩子的小名兒,就叫金疙瘩。
李云珠想起這些,就忍不住想笑。臉上的神色就愈發柔和了。
春草一邊觀察著李云珠的臉色,一邊花式夸李云珠,一邊又把話題扯到了幾個童年玩伴,和她自己身上:
“咱們這些當年一塊玩兒的姐妹,就頂數你的命最好。你瞅瞅你這肉皮子,這么白凈細嫩,一看就知道,在家不用干活兒的。
你爹娘真疼你,還帶你去鎮上,想必以后要找婆家,也不能在村里找了吧!
說起找婆家,咱們這些小姐妹,現在好像就只剩你一個還沒有婆家了。
你爹娘那么疼你,想必一定會給你找個好婆家!
胡家的喜妞你還記得不?就是總帶著咱們一起編花籃的喜妞姐?喜妞姐是咱們這幫人里面年紀最大的一個,也是出嫁最早的。
只可惜,她爹娘誤信了尤媒婆的瞎話,給她找的那個婆家,是個狼心狗肺的!
生生地把她折磨地不成個人樣子了!
喜妞原本多大方、多敞亮、多愛笑!大眼睛像山蒲桃一樣,黑溜溜的,臉蛋紅潤潤的,一笑起來一嘴大白牙!
生生地被她婆家,給折騰的,成了個避貓鼠了!走道兒都得扶墻、溜邊兒!說話聲兒小得,跟文字哼哼似的!
她爹娘和她哥嫂兄弟,知道信兒以后,當即就找上門去了!和那一家子牲口狠狠地干了一仗!把她婆家從里到外都給砸了個稀巴爛!
但喜妞的身子骨,已經是不成的了。
大夫說,怕是有礙壽元呢!
周家的二丫你還記得不?就那個眼睛彎彎的、頭發卷卷的?
她嫁到鄰縣去了。她婆家,跟你老姑家是一個地方的。
她婆家的日子過得還可以,自家的地就夠自家人吃喝嚼用,不像咱們村,多半還得佃了人家的田來種。
周二丫生了四個兒子,腳跟站得穩穩的。現在每天除了下田種地,在家喂豬做飯,就是哄哄兒子。
咱們村里的小姐妹,都覺得除了你這個有福氣的,就頂數她的日子過得最好了!”
梁春草打開了話匣子就關不住了似的,從兩人都熟悉的舊友說起,一個一個細數下來,說著村里的小娘子們,嫁人以后的日子。
一直滔滔不絕,完全不需要李云珠搭話。
李云珠越聽,便越是心驚。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她不由得聯想到了自己。
爹娘固然是疼愛自己的,可是,他們真的能為自己找到一門好親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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