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妝

第044章 團扇

心下轉著念頭,紅藥隨在芳草身后,自東五長街夾角的細巷穿過,行至盡處,便是東二長街,沿街再行上百余步,便是啟祥宮。

立在東二長街的街尾,紅藥抬頭望去,但見遠處的啟祥宮門扉緊閉,墻頭琉璃瓦鋪金碎玉,在陽光下泛出耀眼的光澤。

在啟祥宮左近,另還有幾所形制相同的殿宇,同樣是二進的院子,同樣宮門深閉,俱皆依長街而立。

當此際,行柳垂煙,不見行人,唯滿地白晃晃的陽光,竟連一聲蟬鳴亦無,安靜得仿若無人居住。

“就是這里了。”芳草在前引路,將紅藥領至啟祥宮門前,兩個人立在樹影下,先自整衣理鬢,收拾齊整了,她才上前拍門。

“啪、啪”,數聲寂寥,在這長街之上激起回音,錯耳聽來,便如寒夜譙鼓,有一種難言地澀然。

紅藥悵悵舉眸,望向前方,眼前似又現出當年宮苑冷寂、滿目蕭索的情形來。

“誰啊?”角門應聲而啟,一個矮胖的小太監閃身而出,見來人是芳草,當先便笑出了滿臉的花:“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小草兒,你來作甚?”

他的語氣甚是親熱,顯是與芳草熟識。

芳草亦朝他笑,行止間仍舊恪守禮儀,恭聲道:“小許公公有禮了。勞您駕向徐昭儀報一聲,就說是于司設使了我們來取東西的。”

“好說,好說,徐昭儀正在呢,咱家這就去報。”那許姓小監笑瞇瞇地道,似是對芳草的態度很是滿意,很快便又縮回門內,旋即一陣腳步聲雜沓,想是往里通傳去了。

門前重又變得寂靜,偶有風來,滿街皆是樹葉颯颯之聲,閉目聽去,倒像是正臨水而立。

“紅藥姐姐,等一時進去了,旁的皆可,只切莫高聲,充嬪娘娘身子不大好,最怕外頭吵吵了。”芳草悄聲提醒了紅藥一句。

紅藥忙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你提點。”

自當年那一病之后,充嬪的身子便始終不大好,紅藥亦是知曉的。

芳草笑著擺擺手,不再說話,紅藥亦斂容垂首,眼觀鼻、鼻觀口,目不旁視。

夏風輕緩,自二人身邊拂過,高高的宮墻內斜出幾莖花枝,風過處,花葉交錯,攜了淺淺細細的香。

紅藥恍惚了一下。

許多年前,她亦是此間居客。

在湘妃還是湘妃的時候,她們便住在啟祥宮。

而此際,故人遠在宮外,尚不曾與紅藥謀面,可紅藥此刻憶及,卻猶若當年。

那委實是一種極玄妙的感覺,似有若無,說不清、道不明,冥冥中似有天定。

驀地,耳畔傳來一陣足音,拉回了紅藥的思緒。

“鄭姑姑出來了。”芳草引頸向前張了張,輕聲說道。

紅藥也自門縫中瞧見,有二人正沿抄手游廊行來,一個是方才的許姓小監,另一個,則是徐昭儀身邊的掌事宮女——鄭喜枝。

老熟人了。

紅藥唇角動了動,欲要撇嘴,到底還是忍住了。

前世時,她可沒少與這位鄭姑姑打交道,次次皆落下風。

說來,這鄭喜枝亦委實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主兒,運道更是好得出奇,紅藥被放出宮時,鄭喜枝已是坤寧宮的掌事宮女,頗得那位新皇后的賞識。

便在紅藥思忖間,鄭喜枝已是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笑著向芳草打招呼:“喲,今兒怎么是你來了?我還當小許子誑我來著,卻原來真是你,不枉我出來瞧上一眼。”

芳草亦是滿臉的笑,屈膝道:“鄭姑姑好。您怎么親自出來了?”

二人皆是客氣到了十分,然說話聲卻壓得極低,顯是因了充嬪之故。

一時寒暄已畢,鄭喜枝瞥眼瞧見紅藥,便又彎了眼睛笑:“你們于姑姑好利的眼,挑的人一個賽一個地水靈,這一個雖面生,我瞧著倒有兩分面善,可見咱們有緣。”

一番話親熱得體,便是討好,亦自妥貼。

尚寢局也算天子近侍,故諸嬪妃皆高看一眼,連帶著底下的人也十分恭維。

將二人引進門后,鄭喜枝便不再言聲,一行人安靜地穿廊繞柱,去了徐昭儀所住的偏殿。

徐昭儀早便端坐著相候了,見了她們,又是一番客套,不必細說。

待行禮畢,紅藥不著痕跡地掃眼望去,卻見徐昭儀身形豐腴、面如滿月,笑的時候,頰邊梨渦隱現,倒是一臉的福相。

一眼看罷,紅藥復又斂眸,腦中將前世所知過了一遍。

徐昭儀的結局,她已然記不太清了,只知她與充嬪一樣,始終不曾了晉位份,直到建昭帝駕崩時,仍舊只是個昭儀。

再往后,紅藥便沒見過她,也不知她是進了冷宮,還是去了皇覺寺,抑或,成了亂軍刀下的亡魂。

紅藥低垂的眸子深處,劃過了一絲極淺的戚色。

誰又能想到,這玉樓金闕地、繁華錦繡鄉,竟遭過兩度血洗?一次是誠王登基,是為元光帝;另一次則是元帝之子——五皇子踐祚,是為鴻嘉帝。

就沒有一遭兒是消停的。

“鄭掌事,去將東西拿出來罷,別教兩個小丫頭傻站著了。”徐昭儀甜柔的語聲傳來,紅藥亦自回神。

鄭喜枝領命而去,不一時,便捧著個四角包金牡丹錦匣出來,呈至芳草眼前,啟蓋請她觀瞧。

“是這東西不?”徐昭儀將一只手閑閑搭在椅背,抿唇笑問。

匣中放著一柄團扇,上繡著蝶戲牡丹的花樣,絹面光滑、絲質細膩,迎光看時,隱隱間若有流波光轉,繡工更是精致,正是今年新貢的蘇扇。

據說,此扇乃是由姑蘇制扇大匠親手所制,攏共也就也就十余柄,外頭根本沒的賣,在宮中亦是稀罕物件。

芳草早便瞧清匣中事物,忙恭聲道:“便是這東西,多謝昭儀娘娘。”

徐昭儀笑著擺了擺手:“我也不過是過一道兒手罷了,既見了,自不能放著不管不是?”

一面說話,一面便向鄭喜枝遞了個眼風。

鄭喜枝會意,將匣蓋闔上了,雙手向前一送,打趣地道:“芳草姑姑快拿著吧,咱們也算幸不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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