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妝

第104章 暗渡

戚良去了一趟淑妃的住處,再之后,淑妃的新裙子便裁成了,這話怎么聽著都像是皇后娘娘賞了淑妃那條裙子。

只是,賞東西便賞東西,何以搞得這樣神秘?為何淑妃不干脆說是皇后娘娘賞的,卻說是“新裁”的?

她心底越發生寒,頭也不敢抬,只應了一聲“是”。

寧妃“咯咯”笑了起來,仿似了結了一樁大事,神情舒泰。

然而,數息后,那恬柔的笑聲卻忽然一止,清冷語聲復又響起:“先不說此事,我叫你打聽那條裙子的事,你可打聽到了什么?”

“回娘娘,奴婢方才也正想說這事兒來著。”鄧壽容恭聲道,踏前半步,將聲音壓低了些:“奴婢打聽到,八月初九那天下晌,有人瞧見戚良拿著一個大包袱卷兒去了一趟翊坤宮,出來的時候手里便空了。沒兩日,淑妃娘娘新裁了一條很漂亮的裙子的話就傳出來了。”

戚良乃坤寧宮大總管,平素很得皇后娘娘的賞識,與謝祿萍堪稱周皇后的左膀右臂。

方才酒筵正濃時,淑妃突然離席,回來后,那裙子上便多了好些原先沒有的扎花兒。

公允地說,添了這些花兒,裙子反倒越發好看起來。

而越是如此,便越令人作惱。

寧妃用力絞著帕子,面上的笑幾乎維持不住,一張臉繃得如同鐵板。

陛下作什么搞出這些個花樣子?

是在提防她們這些女人么?

天子賞賜嬪妃,天經地意,誰還能挑他的理兒?大大方方地賞著不就結了?

偏建昭帝做賊也似,偷偷摸摸地不說,竟還要從皇后娘娘那里過一道兒手,才把東西賞予了淑妃。

這算什么?

寧妃手中的帕子又絞緊了一圈兒,手指頭都勒出印子來了,卻猶自未覺。

誰說陛下最近獨寵皇后來著?

分明他心里還念著淑妃呢,且還念到了牽腸掛肚的地步,為不讓淑妃成為眾矢之的,竟想出了這暗渡陳倉的法子。

至于么?

合著這滿宮的女人都是母大蟲,唯有淑妃是小白兔,她一冒頭,就會被她們生撕了去?

寧妃險些咬碎銀牙,額角青筋一根根跳起,這些年修煉的養氣功夫,在這一刻全都破了功。

鄧壽容度其面色,見她是真氣著了,忙緩聲開解:“娘娘這時候倒很該樂一樂才是。您也不想想,淑妃為何要把那裙子改個樣兒?奴婢可瞧得清楚,那上頭多出來的,可是扎花兒。那東西原是染色用的,誰沒事兒會把它往裙子上縫啊?指不定是要遮著掩著什么東西呢。”

她撇了撇嘴,語中有著幾許不屑:“不是奴婢不敬主,委實是這人啊,也不能太囂張了,老天會瞧不過眼的。娘娘您瞧瞧,這不就是現世報么?那些人不算計旁人,偏就只算計她一個,可見是她自個兒的不好,犯了眾怒。”

這話委實解氣,寧妃聞言,面色稍霽,手中的帕子亦松了松,淡笑道:“這是有人路見不平,倒也替本宮出了一口惡氣。”

鄧壽容亦陪笑道:“娘娘這話說得是。若是能當席逼得她換下這條裙子,坤寧宮可就得惱了。”

說不得皇帝陛下頭一個就惱了呢。

此乃她的未盡之言。

只是,私議皇后已是格外大膽,乾清宮的閑話她是斷不敢說的,只能拐彎抹角地示意。

饒是如此,寧妃亦聽得極為順耳,掩唇“咯咯”輕笑:“啊喲,可不是么。這般難得一見的裙子,本宮瞧著都新鮮得不得了,那一位白白過了道手,連片衣角都沒撈著,心里想必不好受。今晚若是當真被人下了臉,怕是有的氣,說不得明兒就得下個懿旨,罰一個‘思過’什么的,那才有趣呢。”

“那一位”指的是誰,康壽薇心知肚明。

除了周皇后,還有哪個?

事情已然很明顯了,淑妃身上那條華貴而又別致的裙子,根本便非皇后娘娘所賞,而是建昭帝親賜下的。

“也真是有趣,今兒席上,淑妃一來一回地,那裙子上頭便多了好些花兒,偏那些人像瞎了似地沒瞧見。”寧妃的聲音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透著絲絲冷意。

寧妃不語,只微側了眸,似在沉思,嬌柔的臉上,浮著一個恬靜的笑,任是誰瞧見了,都會以為她正悠然自得地觀著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數息后,她方轉首望向鄧壽容,面上的笑容極是溫柔:“既然這孩子這么喜歡咱們鐘粹宮,咱們也不好讓小丫頭掃興不是?”

鄧壽容一愣。

鄧壽容所說的常總管,便是乾清宮的常若愚,凡有他在之處,通常便代表著建昭帝的意思。

常若愚先去坤寧宮,隨后,坤寧宮大總管便又去了翊坤宮,那豈非表明,那個大包袱卷兒,實則是從乾清宮遞出去的?

寧妃眉眼皆彎,笑得越發柔美:“本宮自來心軟得很,最見不得這些小孩子家受委屈了呢,便如了她的意就是。”

分明極柔的語聲,可聽在耳中,卻讓人心底發毛。

寧妃的眉尖蹙得緊了些。

鄧壽容又往前湊了湊,耳語般地道:“奴婢還打聽到一個消息,就在同一天的午正時分,常總管捧著個包袱去坤寧宮走了一遭,兩個時辰后,才又有了戚良的翊坤宮之行。”

寧妃沒說話,手中的帕子卻輕輕一絞。

鄧壽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低聲道:“奴婢省得,明兒就去辦。”

寧妃露出滿意的笑容,頷首道:“也別太著急,先把人接進來,慢慢地調理上一段日子。本宮想著,總要一應事情都給問的清清楚楚了,才好把人送走不是?”

收梢一語,輕軟綿柔,如上好的絲綢,滑過鄧壽容的耳畔。

那一剎兒,池畔靜得落針可聞。

隨后,寧妃柔柔的笑語方才響起:“本宮就說么,那料子、那樣式、那剪裁,竟是本宮平生僅見,本宮還當是淑妃找了什么門路從外頭弄來的呢,卻原來,竟是別人拐著彎兒賞下的。”

語至最后,到底添了一抹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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