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妝

第108章 紅杏

康壽薇神色淡淡,將衣袖拂了拂。

夜宴那晚瞧著,這孩子分明還有幾分靈透,今日再看,卻也不過如此。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心思轉了幾轉,她便也將之丟開了。

罷了,由得她,不過一個無足輕重之人罷了,犯不著理會。

將紅藥領至后罩房,便有個鼻梁上生了幾粒雀斑的小宮女迎出來,笑嘻嘻地道:“姑姑好,您這就把人帶來啦。”

康壽薇從鼻子里“嗯”了一聲,指著紅藥道:“她是新來的,叫顧紅藥。”又轉向紅藥:“這一個叫武紅嫣,有什么不懂的,問她便是。”

語罷,視線輪流掃過二人,面上的笑似有若無:“想必你們原也認識,多的話我就不說了,紅嫣把紅藥帶去住處,先安置下來,再去領家伙什兒。”

二人皆應是,恭送她轉廊繞柱,行得遠了,紅藥方才轉向紅嫣,笑著道:“紅嫣妹妹,沒想到在這里能見著你。”

紅嫣亦巧笑起來:“可不是么,自打在尚宮局分開了,咱們便各去各處,細算算,怕有半年多沒見過面兒了。”

她們原先同在尚宮局受訓,雖不算多熟,叫出彼此的名字還是成的。

“走,我領你去住處,就在那一頭兒。”紅嫣顯然是個熱心人,一面說話,一面殷勤上前去接紅藥的包袱。

紅藥哪里敢讓她幫著拿東西,忙錯身讓開了,笑道:“多承你指點著,我就這么一個小包袱,輕得很。”

紅嫣也未勉強,笑吟吟轉身引路,一面介紹道:“這排后罩房皆是咱們住著的,康姑姑她們另有住處,并不與咱們一處。”

紅藥點了點頭,左右四顧。

六宮的宮女多數皆住在這樣的后罩房,不過,此處的房舍卻顯得更精致些,尤其是房舍前多出的那一排游廊,綠沉漆的廊柱,朱欄青磚,廊廡頂端描了彩繪蓮花,拐角處與正殿四圍的抄手游廊恰好接上,既擋風雨、又防著夏天的大日頭,比紅藥前世在啟祥宮的住處還要好。

“這屋子真好。”紅藥當先贊了一句。

“是啊,咱們這里的住處比別處都好呢,聽說是去年才翻的新,家具也是新打的,娘娘最體恤咱們了。”紅嫣回頭一笑,嬌俏甜膩的模樣,也有五分姿色。

話說到了主子身上,紅藥自然不能不夸上兩句,便用一種又感激、又感慨的語氣道:“娘娘賞的恩典可太重了,尤其這廊子特別地好。”

紅嫣贊同地道:“正是呢,不管刮風下雨還是大太陽,有了這廊子,便都不怕了。”

言至此,又將語聲放輕了些,小聲道:“因咱們這里人都還沒齊,現下都是一人一間屋兒,住得挺寬敞的,你那屋和我隔了兩間。”

后罩房分了兩排,以一道長廊相連,屋舍確實很不少。

伸手遙指著游廊盡處,紅嫣的聲音越發地輕:“咱們小聲些罷,幾位姐姐才值了宿,這會子正睡著,可別吵了她們。”

紅藥點了點頭,正要再說些什么,驀地,身側的屋門“咿呀”一聲開啟,隨后繡簾輕挑,一個容貌清滟的少女,徐步而出。

紅藥當時腦袋就“嗡”了一下。

怎么會是她?

“紅杏姐姐好。”一見來人,紅嫣立時笑著上前打了個招呼。

那清滟絕倫的少女,正是紅杏。

“原來是紅嫣啊,我就說呢,誰說話聲兒這么脆。”紅杏輕笑著道,舉手投足風致嫣然,便只著最尋常的宮衣,亦有一番難言的動人。

紅藥回過神來,再三她望了幾眼,終是確定,自己沒在做夢。

來人真是紀紅杏。

她怎么跑到翊坤宮當差來了?

擎出個不那么難看的笑,紅藥微微頷首道:“紅杏姐姐好。”

好……不倒霉啊。

這是她的未盡之言。

真是霉到家了,居然和紅杏這個大事兒精同處當差,這背字走得簡直沒邊兒。

前世時,紀紅杏可是滿皇城最“紅”的宮女,差不多的嬪妃皆越不過她去,其后更是離著妃位近在咫尺。

就是這么一位人物,卻在今生一個不應該的時間,出現在了一個她不該在的地方。

紅藥沒驚得當場把包袱扔掉,已然算是極其鎮定了。

而饒是如此,她面上的笑容亦隨時有崩塌的危險。

說起來,她已經許久沒見過紅杏了。

上一回瞧見紅杏,還是在重生后不久,因吳美人打上了掃紅軒,紅藥等人奉命聽壁角,正看到好處,紅杏卻來了。

彼時,紅杏乃宮正司的女史,因識文斷字、沉穩有度,成為了紅字輩中爬得最高的一個,不知引來多少羨慕的眼神。而知悉其前世命運的紅藥,還曾為她感慨了好一會兒,深為哀惋。

自那次之后,紅藥便再沒見過紅藥,連對方的消息亦鮮有聽聞。

依照前世軌跡,紅杏應該在建昭十五年方才從宮正司調去荀貴妃處,因偶爾和了陛下一句詩,自此名聲大噪,陛下親賜下“詩婢”之名,自此風頭無兩。

可如今,她竟也來到了翊坤宮?

淑妃啊淑妃,您老這心是有多大,居然把這么個禍水給招來了?

這一刻,紅藥真想抓著淑妃的肩膀用力把她搖醒。

爭寵的人就在眼面前,您老怎么也不管一管哪?

用力地捏著包袱,紅藥手指都捏得疼了。

當年在六宮攪風攪雨,最后又死得無聲無息的紅杏,現在與自己同處當差。

那豈非表明,紅藥亦將沾上那些麻煩?

她真的好想哭。

見紅藥一臉地呆滯,模樣古怪,紅嫣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抬手向她眼前虛晃了晃,脆聲道:“噯呀,紅藥姐姐這是怎么了?不認得紅杏姐姐了么?”

紅藥當下打了個激靈。

罷,罷,多想無益。

老天硬要拿這些事來煩她,她也只能受著,莫生多余之事。

這般想著,她已是笑若春風,不經意地道:“哦,沒甚么,就是乍乍然地瞧見了熟人,有點兒沒明白過來。”

如今她演戲已是日臻圓熟,旁人再瞧不出端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