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妝

第250章 家事

一碟小雪球也就五六枚而已,紅藥邊想心事邊吃,不一時,那碟子便空了。

許是美食入了腹,方才的那種不自在,亦似被舌尖的甜糯化去,她聚了聚氣,抬起頭看了徐玠一眼。

此時,徐玠已然又行去了窗邊,正背對她負手立著,似在望著遠處的湖面出神,她的一舉一動,他根本沒發現。

紅藥心里僅余的那一絲忐忑,完全消散而去。

“紅菱現下被我關了起來,待時機一到,我自然會讓她現身的。而她現身之日,便是鏟除陳長生一伙之時。只這日子還要往后拖,包括那些太醫,我也沒叫人動。”徐玠開了口。

分明是清越的聲線,吐字卻重,有一種少年人罕見的沉穩。

紅藥“哦”了一聲,心下有片刻的恍惚。

原來,不知不覺間,徐玠的說話聲已然變了,從前的公鴨嗓子沒了影兒,而她記憶中那個蒼老的聲音,亦變得遙遠。

她甚至不記得他是何時變換了聲音的。唯覺著,此時此刻,這背向而立的少年身影,無比真切。

真切到了讓她幾乎忘卻了前塵。

她頭一次對今生今世,生出了實質的感受,亦頭一次發現,活在當下,實在是有趣的,那些人與事,正因著她與他的存在而改變著。

她不覺微笑起來。

“除紅菱之外,你說的那個會武的宮人,還有鋸樹之事,我會讓人暗中查訪的,紅藥,你身在對方視線中,切記不要輕舉妄動。”徐玠回首向紅藥一笑。

很溫暖的笑容,一如她身處的這個溫暖的時節。

紅藥不由自主地亦向他一笑,柔聲道:“你且放心,能躲我一定會躲的,沒事兒我才不往那險處湊呢。”

上回爬樹亦是無心之舉,再有下次,她絕對不敢了。

多嚇人哪。

徐玠贊同地點了點頭,絲毫沒覺得她避事有何不對,語聲反倒更加溫和:“唔,你只要好好地守著三殿下,再尋機查一查太后娘娘的……”

他忽地“啊”了一聲,抬手向額角拍幾下,搖頭失笑:“罷了,我一時卻是忘了說。經查訪,那太醫院的暗樁幾乎就沒給太后娘娘瞧過病,太后娘娘常用的那幾個太醫,倒都還可靠,所以——”

他目注紅藥,面色鄭重起來:“太后娘娘那邊若是有人投毒,只能在吃食上頭了。”

紅藥聞言,眉心微蹙,沉吟地道:“若是吃食的話,不是我不愿意幫你,實是太后娘娘和我并不在一處,仁壽宮那里我也只認識幾個人,不好多問。”

似怕徐玠不信,又解釋:“宮里最忌諱吃食、香料這些東西,打聽消息也容易惹人懷疑。”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玠說道:“我的意思時,你得空多往尚膳監跑一跑,多留心一點。光祿寺那里我來想辦法。”

紅藥仍舊是一臉作難:“尚膳監在外皇城,自然,以我如今的品階,出入還是容易的,就是……缺個由頭。”

她苦著臉,精致的小臉似一朵將謝的花兒,皺巴巴地:“如今宮里好幾位金貴的娘娘呢,這吃食上頭需得萬分小心。要是我沒事兒就往尚膳監湊,萬一她們有點兒什么,我頭一個跑不掉。”

宮里最近孕婦多,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尚膳監,紅藥若是老往那里湊,確實不好說。

徐玠自很快也想明了這一點,歉然地道:“我一時倒忘了這事。”

語罷,他離開窗邊,緩緩在屋中踱著步,眸光閃動,似在沉思。

紅藥樂得閑在,管自喝茶吃點心,偶爾看一眼窗外,那湖面上萬千雨線被風吹著,似是整個湖面都隨風輕搖,遠處岸邊垂柳依依,煙雨茫茫,大有曠遠之意。

紅藥瞇著眼,唇角微彎。

以美景佐美食,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此刻的她,心靜而欣然、神寧而怡然,口腹飽而悠然。

總之,很歡喜。

“罷了,這事兒交予我便是,我來想法子。”沒多久徐玠便又道。

紅藥向例是能省心則省心,自也不會多問,起身撣了撣裙擺道:“也耽擱了好些時候了,我得走了。”

徐玠沒說話,只凝目看著她,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淡了下去。

“怎么了?可是還有事?”紅藥莫名地擔心起來。

徐玠要救的可是整個大齊,這是多大的事?他要面對的種種困難,想都知道有多麻煩。

她怕他這是遇到了什么過不去的坎。

雖然她人單力微,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說不得就能幫得上他呢。

紅藥這樣想的,口中亦道:“若是有什么為難之事,你只管說出來,咱們一起商量出個法子來就是。”

兩個人加起來都快有兩百歲了,僅是那些人生閱歷,便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她相信,她多少會起到些作用的。

不想,她不說還好,這一說,徐玠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愁眉深鎖、一臉憂慮:“這件事卻是我的家事,只是……我不好辦。”

他抬手揉著眉心,似是極為煩惱。

紅藥一聽,心頭卻是松泛了起來,甚而還有些躍躍欲試。

家事好啊。

她看了那么多的話本子,別的不敢說,宅斗什么的,她可是精通至極。

心下有了把握,她立時大包大攬地拍著胸脯打包票:“你說出來,我替你參詳參詳。這些內宅的伎倆我不敢說都懂,出個主意總是成的。”

徐玠轉眸望她一眼,目中似還隱著些疑惑,卻還是開口道:“既然你問了,那我就直說罷。王妃要把她娘家侄女強塞給我做正室夫人。”

他似是極為無奈,仰天長嘆:“她是我嫡母,我的婚事她是能做主的,她現下知曉我身家富裕,就想拿這門親事把我拴住,把我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謀奪殆盡。”

紅藥聽得呆住了。

她自是明白了他的話,或許,是太過于明白了。

于是,她便有點反應不過來。

徐玠要成親了?

這一刻,在她腦海中反復回蕩著的,唯此一句。

那她的話本子和美食怎么辦?

紅藥……惆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