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妝

第356章 教訓

安遠山聞言,神情微微一松。

安氏看在眼中,語氣越發緩和起來,再道:“再往深里說一句,以我們老安家的情形,你們覺著,我們有資格端著所謂的君子派頭、放過眼前這大好機會么?”

她嫁進王府日久,所謂居移體、養移體,自然而然地便有了分威勢,且又是安家兄弟的長輩,此時拿出教訓的語氣來,直說得安遠山二人俱皆低下了頭,兩張肖似的俊秀面容上,同時浮起黯然之色。

他們附學在某沒落士族的族學,那族學本就是給族中子弟收性子用的,來此處消磨時間的遠多過認真讀書的,且授課的夫子亦只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學問倒也有些,只是,若要往深里學,他的水平顯然就太低了。

安氏所言,的確字字切中要害。

一看這兄弟倆的神情,安然便知,他們這是聽進去了,當下面色稍霽,想了想,又放緩了聲音道:

“再有一樣,那消息我也只是聽了個影兒,到底能不能成真還是兩說,如今不過未雨綢繆,說不得人家不來呢?又或者來了也不過坐坐就走呢?你們兩個不就白擔了心思了么?”

安遠山扶著弟弟的手站穩,苦笑道:“侄子無用,讓姑母擔心了。”

安氏疼惜地看著他,嘆了口氣:“所以我說讓你們辭了差事呢,這樣一宿宿地熬著,鐵打的身子也要熬壞了。”

安遠山方才不過一時情緒激蕩罷了,此時略站了站,便也好了,忙又道:“侄子無事的,方才也只是一時頭暈,已經好了。”

見他果真無事,安氏微覺放心,低頭斟酌了片刻,旋即抬眸,用著比方才更決然的語氣道:

“你們放心,姑母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地。終究你們是我娘家人,你們好了,我這腰桿兒才能硬起來。”

“但憑姑母做主。”安氏兄弟齊聲說道,再沒有一點異議。

安氏長出了一口氣,又好言安撫了這兄弟倆一番,將他們送出園門,安排幾個穩妥的人跟著,方重回花園。

“大姐怎么去了這樣久?我和四妹妹還當你把我們晾在這兒不管了呢。”甫一步入敞軒,便有語聲嘈切而來,仿若一群惹人厭的蒼蠅,繞著安氏不停嗡鳴。

她揚了揚眉峰,面上換過一副笑模樣,走上前道:“三妹妹四妹妹見諒,我怕遠兒他們迷路,就多送了一段,冷待了你們,都大姐的錯,大姐給你們賠不是了。”

說著便作勢屈身行禮。

安三娘白了她一眼,又往旁看了看,突地道:“既然他們都兩個走了,大姐現下好說正事了么?我娘交代的那件事兒,你到底辦了沒有?”

語氣幾乎是逼迫的。

安氏舉袖掠鬢,籍此掩去了目中厭色。

而待放下衣袖,轉望安三娘時,她面上的笑容卻極溫馴,道:

“老太太有命,我自是要去辦的,不然不就是那不肖女了么?三妹妹放心,前幾日我便在王妃跟前提過這事了,王妃也松了口,等大姐我再加把力,那請帖自然會送到你跟前去的。”

說完了,她便又看了看安四娘,語氣轉作歉然:“就是委屈了四妹妹,那請帖只得一份兒,怕是你不能與三妹妹同來了。只你也別難過,大姐才得了兩副珍珠釵,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給你帶上。”

言至此,大大的杏眼往安三娘面上一掠,見她仿佛有些不高興,便又輕笑道:“珠釵和請帖,你們各擇其一,若是覺著不公,三妹妹回去再跟老太太分說便是。”

四娘到底年齒尚幼,對請帖什么的并不在意,一心只想著那對珠釵,此時聞言,當下便鼓起眼睛、兩手叉腰,尖著一副嗓子對安三娘道:

“我要珠釵!那珠釵是我的!三姐你要是敢搶,我就告訴娘你欺負我,看娘不拿鞋底抽歪你的臉!”

寥寥數字,他卻像是花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來的,一語說罷,身子便連晃幾晃,險些摔倒,幸得安遠懷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自個大哥。

“山兒,你可還好?”安氏急急上前,目中盛滿了關切。

安遠山兄弟聞言,盡皆默然。

好一會兒后,還是安遠山首先打破了沉默,低聲地道:“姑母,侄子總覺著這法子有點不妥,要不還是……”

“不可。”他話未說完,安氏便打斷了他,語氣之決然,仿似帶著千鈞之力。

一連三問,如三記重錘,直砸得安遠山面白如紙,安遠懷亦是滿臉地愧色。

安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良久后,方啟唇問道:“姑母再問你們一聲,方才那幾處館閣的地步,你們都記下了么?”

說罷此言,安氏便肅了容,回身吩咐跟出來的仆婦道:“你們幾個都去后頭站著,我與我兩個侄兒說幾句話。”

她如今在三房很是培植了些人手,這幾個皆是她的心腹,此時得了吩咐,忙遠遠地散開了,有兩個更是退到了兩頭路口替她望風。

安遠山身子震了震,抬起頭來,面色以肉眼可見了的速度蒼白起來。

安氏卻似沒瞧見,語聲平平地道:

“若當真放過了這機會,你們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可對得起為了那個家日夜操勞的大哥?可對得起在老太太跟前做小伏低、連說話都不敢高聲的大嫂?可對得起做針線做得滿手針眼兒我那幾個侄女?”

安氏極是滿意,微微頷首以示嘉許,隨后方才轉頭,看向安遠山與安遠懷。

這一刻,她的面上仿若凝了冰雪,眉眼皆寒,語聲亦冷厲到了極點:

“你們如今進學之處一片烏煙瘴氣,夫子亦是平平,哪怕你們再用上百倍、千倍之功,一無名師提點、二無同窗激勵上進,又如何能于學問上有所進益?這道理難道還需我一介女流來教你們嗎?”

沒有人說話。

寂靜的小徑上,唯粗淺不一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遠山垂下了頭,語聲嘶啞地道:“侄子都……都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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