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正冷,迎面拂來,雖輕柔,卻化指柔。
胯下的馬速度不算太快,曹朋把風巾往上提了一下,心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遭人算計,能讓人熱血沸騰嗎?答案很清楚……曹朋也不知道原因,只覺得自己這一步邁出,將正式融入這個時代。
握緊了肋下鋼刀,大丈夫正當殺人!
“到了!”
鄧稷在前面勒馬,而后翻身從馬上跳下。
王買和曹朋相繼停下來,舉目望去,就見夜色中,棘陽城廓若隱若現。
通往九女城的大道邊,停著幾十輛車馬,以及三十余眾人。看這些人的打扮,應該是棘陽囚徒。每輛車上都左右車夫,三十余囚徒則站在馬車旁邊,一個個氣色壞敗,有氣無力。
“阿福!”
“嗯?”
“你看那邊。”
順著王買手指的方向看去,曹朋看到幾個囚徒正縮在車后躲避風寒。
“怎么了?”
“那家伙,不就是馬玉嗎?”
馬車上掛著燈籠,光線不是太好。
不過依稀看去,還是能分辨出一些輪廓。
曹朋倒是真記不太清楚馬玉的樣貌。那天馬玉登門鬧事的時候,曹朋還在縣城里和蒯正說話。等回去時,馬玉等人已經被拿下,所以曹朋也沒有太留意對方。如果不是王買認出來,他還真不知道,馬玉也在其中。
“老丈,別來無恙。”
曹朋從馬上跳下來,上前走到鄧稷身邊,拱手問安。
負責和鄧稷交接的人,正是蒯正的老管家。看到曹朋這一身裝束,老管家也是微微的一怔。
“曹公子,您這是……”
“呵呵,回老丈的話,小子是準備和家姐夫同往九女城。
您也知道,我這姐夫是個老實人,家姐害怕他在兵營中吃虧,故而讓我們兩人隨行扈從。不知老丈可否行個方便,在名冊中添加我二人的名字?我聽說,奉召之人是可以帶扈從隨行的。”
“啊,這有何難?”
老管家呵呵笑道,旋即命人把名冊拿過來,在上面添上了曹朋和王買的名字。
“曹公子休要見怪,非是我家縣令不通人情,實在是上命不可違。你也知道,黃兵曹史持有州牧虎符,各地官府都必須盡力配合。縣丞以下吏員,可直接征召……這才黃兵曹史的命令很突然,完全沒有半點預兆。不過我家縣令說,鄧佐史此次應招,說不定也是件好事情。
他才能是有的,可缺少機會。
縮在這小小的棘陽縣,也不會有什么大作為。去九女城走一遭,說不得日后也添了份功勞。”
蒯正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這越發證明了曹朋心里的猜測,黃射征召鄧稷,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大丈夫自當為國家效力,有什么委屈不委屈,老丈卻是過了……這些車馬,還有這些囚徒,又是怎么回事?”
“車中裝的是糧草輜重。”老管家笑呵呵的解釋道:“這次九女城集結兵馬,所需糧草輜重均有棘陽縣和育陽縣兩地承擔。前兩天黃兵曹史還派人說,他們那邊缺少了一些苦役。
所以緊急從牢中抽調出三十七人,罰作九女城。
正好鄧佐史奉召前往,一并交由他來押送。到了九女城,自會有人接收這些賊囚,公子只管放心。”
“原來如此!”
曹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看了一眼零散于輜重車輛旁邊的囚徒。
鄧稷顯然并沒有留意這些囚徒的狀況,拿著一卷清單,正核對車仗上的糧草和輜重物品。
曹朋念頭一轉,笑嘻嘻的說:“老人家,小子有不情之請,還望老人家幫忙。”
“哦?公子請講。”
“您看這車仗眾多,除了車夫之外,再無押運之人。
小子三人一路要照看車仗,還需要押解犯人。萬一有個疏忽,說不得到了兵營會被問罪。”
“這個嘛……也的確是麻煩。咱們棘陽和其他地方不同,自劉荊州入主以來,棘陽不駐兵馬。其他地方,還有鄉勇可用,惟獨咱這棘陽,卻不好找人。而且這年關頭上,也著實找不到人。”
“我有個小主意,取些結實的繩索,兩端連在兩輛馬車上,而后把繩索套圈,一個圈套一個人,這樣三十七個人,就會被固定在兩輛車馬之間。這樣一來,犯人和犯人相互有繩索相連,有人想要逃走,勢必會被其他人牽連。就算這三十七人同時逃跑,也要被車馬拖累。”
老管家眼睛一亮,不無贊賞之意的看了曹朋一眼。
“公子果然高明……我這家吩咐人去做。”
老管家立刻下令,命人過去將囚犯都捆綁起來。
鄧稷慢慢走到曹朋身邊,低聲道:“阿福,有這么必要嗎?都是鄉親,如此一來可就嚴重了。”
“姐夫,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有慈悲之心。你也看到了,馬玉那伙人在里面……萬一他們路上使壞,或者逃走一兩個,咱們到了九女城,必然會遭受處罰。想想咱們自己的狀況,同情他們,就是給咱們增添麻煩。這樣子鎖住他們,如果敢有人鬧事,我倒不介意取他人頭。”
曹朋最后一句話,聲音很大。
馬玉很明顯也聽到了,不由得打了個寒蟬,老老實實讓差人用繩索將他套住。
鄧稷有心勸說,可再一想,曹朋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這押送罰作犯人,其實也挺麻煩。如果路上跑了一兩人,到了九女城,肯定會遭受到處罰。
這種輸作,素來是論頭不論人。
只要人頭在,就可以算數……
算了,死道友不死貧道,阿福說的沒錯,如今自己還自身難保,哪里顧得了其他人呢?
在這一點上,鄧稷覺得,曹朋比自己更加果決。
清點犯人完畢,鄧稷在名冊和清單上畫押,算是正式接收。
曹朋跨刀上馬,特意在那三十七名犯人身邊掠過,繯首刀出鞘,森冷的光芒,令本還騷動的犯人們,一下子變得老實許多。
“老人家,多謝了,我等告辭!”
“幾位公子保重!”
老管家揮手致意,與鄧稷三人告別。
曹朋突然撥轉馬頭,在馬上拱手一揖,“老人家,今兒個是年關,小子在這里,給您拜年了。”
“啊……同賀,同賀!”
老管家愣了一下,連忙拱手還禮。
這心里面,對曹朋的好感愈發強烈。
這位小公子可真有禮,不愧是鹿門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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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轱轆聲,伴隨著雜亂的蹄聲,腳步聲,回蕩在夜空。
鄧稷催馬與第一輛車并排,曹朋和王買則在最后面壓車,同時還時不時的關注一下被繩索捆在兩輛車之間的那一伙子囚徒。老管家用的是河船纜繩,差不多有嬰兒手臂粗細。一個人一個套,不影響行進,也甭想輕易掙脫。三十七個囚徒踉踉蹌蹌,被馬車拖著往前走,王買手持鐵脊長矛,不時從他們身旁縱馬掠過。即便是馬玉,也不得不打起小心,緊跟隊伍。
王買是個拼命三郎,他領教過了。
曹朋……
馬玉沒有和他正面接觸過,但隱隱感覺到,這曹朋恐怕比王買更心狠手辣!
形式不由人,哪怕他當初在棘陽縣橫行霸道,可在這種時候,也必須老老實實,否則人頭落地。
從棘陽縣到九女城,大約半天的路程。
這夜風雖然清冷,但道路暢通,所以行進起來也很快。
大約將近寅時,曹朋一行人勒馬山崗,舉目眺望。九女城已影影憧憧的現出輪廓,鄧稷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阿福,我們到了!”
鄧稷扭頭笑道,只是眉宇中,依舊帶著幾分憂慮。
曹朋深吸一口氣,在馬上做了個擴胸的動作。
其實這一路走過來,他也不輕松。一方面是心里有事兒,另一方面還要提放著馬玉這些人。
如今,目的地就在前方,總算是可以放松一點。
也是劉表治理的不差,從棘陽一路過來,倒也算是平安無事。
“走吧,我們下去。”
鄧稷說話間,催馬準備沖下山崗。
“姐夫!”
“嗯?”
“新年快樂!”
回過頭,鄧稷詫異的看去,只見曹朋臉上,笑容燦爛。
不知為什么,鄧稷總覺得,曹朋笑得時候很好看。他的笑容里,似乎蘊藏著一種魔力,能讓他忐忑的心情,平靜下來。
“阿福,新年快樂!”
“虎頭哥,新年快樂。”
“呵呵,新年快樂啊……”
三個人在山崗上拱手相互道賀。
剎那間,所有的驚慌和不安,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走,我們報到去。”
鄧稷突然揚鞭催馬,豪氣干云的沖下了山崗。
而曹朋臉上的笑容,在鄧稷和王買下山的一剎那,收斂去……
黃射,我來了!
我會站在你的面前,你還能耍出什么花招?
手,不經意間握緊鋼刀,曹朋目眺遠方,兩腳一磕飛虎蟾,口中大喝一聲:“駕!”
駑馬也有暴烈時,仰蹄一聲長嘶,馱著曹朋呼嘯著沖下了山崗,朝著車隊前進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