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后,當潘璋回憶起來,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跟著曹朋走了!
而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從賊船上下來。
不過,在此時,潘璋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下意識的就跟了過去。
他也不是不清楚海西縣的狀況,也知道這海西縣成里,陳升所代表的含義。那可是海西一霸!
如果不是他輸光了錢,也不會想去賴賬。
說實在話,那伙計的要價雖說高了些,但總體而言,還算是在適當的價格范圍以內。海西縣由于不受朝廷約束,貨值的起伏很大,也很自丵由。甚至說,整個海西縣的價格,就控制在少數一些人的手里。這些人當中,就包括了陳升。潘璋甚至已經打算,如果混不下去,就到江東討生活。反正如今賺的這三核桃兩棗,連酒錢都不夠,又怎么能滿足潘璋的?
就在這時,典滿許儀帶著人出現了!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要是不想死,就跟我走!”
馮超在前面帶路,曹朋領著潘璋,迅速拐入一條小路,往縣衙方向走去。
王買看遠處有人影晃動,也連忙高聲喊道:“二哥、三哥,別戀戰,快點走!”
典滿許儀帶著人,把那酒店砸的狼藉一片。聽到王買的呼喊聲,也不猶豫,立刻撤了出去。
一行人撒丫子就跑,等陳升的爪牙趕到時,早已經不見了典滿等人的蹤跡。
一群閑漢在酒店前面暴跳如雷,叫囂著,嘶吼著。而那位三黑哥則躺在地上打滾,哭號不止。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潘璋跟著曹朋跑出北集市,突然停下來,一臉警惕之色。
曹朋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潘璋一眼,“怎么,害怕了?”
“老子還怕什么?”
“那就是了,跟我走吧。”
“去哪兒?”
“去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別被人抓住。”
馮超一旁也開口道:“這位好漢,你在陳升的店里鬧事,可不是一幢小事。此人在海西縣,頗有實力,估計這會兒已經封閉了四門!他那些手下,都是亡命之徒,你最好跟我們走。”
潘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跟在曹朋身后。
穿過雙拱門,沿著一條小路往南走,而后向東一拐,便看到了縣衙的后院墻。
“你們是……”
曹朋停下腳步,笑呵呵說道:“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曹朋。我姐夫就是信任的海西令,昨天剛抵達海西。我們需要幫手,還海西百姓一個晴朗乾坤,所以想請你來幫忙。”
潘璋有些疑惑的看著曹朋,脫口而出道:“就憑你們……”
他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
曹朋面色一整,“非止我們!
我們現在的確是勢單力薄,不過我們的背后,還有那些期盼安寧的三萬海西百姓,還有朝廷。
陳升這些人的實力雖說不小,但并不足為慮。
說句不好聽的話,收拾陳升不過是刀兵之事,算不得什么困難。如今東海郡厚丘,就屯駐有朝廷三千兵馬。呂溫侯、鎮東將軍亦要聽從朝廷調遣,只看朝廷一紙征召,他二人即出兵討逆。潘壯士,我們希望的,是令海西縣長治久安,而非是反復不止。這需要漫長的過程,并非靠刀兵就能解決。我們需要幫手,需要很多幫手,需要很多如潘壯士這樣的幫手。”
“你……認識我?”
潘璋有些意動,但還是很警惕。
“呵呵,所有和陳升為敵的人,就是我們的朋友。”
潘璋搔搔頭,即心動,又猶豫。
心動,是因為曹朋既然能這么說,那么也就等同于代表了海西縣新人縣令的意思。他本就是個潦倒之人,好不容易得了筆生意,來海西販賣貨物,不想貨物輸的干凈,連會賬的錢都沒有了,更不要說回去交差。能得了這樁生意,也是托老朋友的幫忙。他現在又有何面目,回去見老朋友?如果不是曹朋出現,潘璋此刻說不定已經殺出一條血路,逃亡江東從軍了……
猶豫,卻是因為他也知道一些海西的情況。
這邊挺亂,曹朋他們能鎮住場面嗎?再者說,曹朋的姐夫不過一縣令,能有多大的前程呢?
潘璋一時間,還真無法拿定主意。
“潘壯士,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強。
不過,你現在想逃走,恐怕比較困難,不如暫且在縣衙里安頓……想來那陳升,也不敢在這里鬧事。就算真有事情,我們的人手也夠……等風頭過去,你如果想走,到時候我絕不阻攔。”
曹朋一席話,說得很真誠。
潘璋想了一想,覺得也有些道理。
“那,潘璋就叨擾了!”
“馮超,你帶他從后墻進去,然后到跨院里等我。”
“喏!”
馮超此時,也算是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現在不是縣令之子,也不是什么兵曹掾吏,只不過是一個被抓的賊人。死活就掌握在曹朋的手里,他又能折騰出什丵么花樣?而且看這新任海西令一家,來歷似乎也不是那么簡單。
試想,若海西令是普通人,能有這么多的親隨嗎?
只看那四十個扈從,一個個殺氣騰騰,身經百戰的悍卒,等現任怎可能有這些扈從?
還有,曹朋那匹照夜白,許儀那匹,都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等閑人家莫說養著兩匹這樣的馬,就算是一匹普通的戰馬,都會困難。可鄧稷的身邊,不僅有兩匹價值千金的寶馬,每一個扈從胯下坐騎,都不那么簡單。
這樣的人,誰還敢小覷?
馮超又生出希望,也許這新任的海西令一家,真能令海西平定,為他的父親,報仇雪恨……
“潘壯士,隨我來了。”
馮超說罷,領著潘璋從后院墻的一個缺口跳進去。
迎面就看到周倉正坐在不遠處的回廊之上,他連忙上前,向周倉行禮。
而潘璋看到周倉的時候,也不由得暗自吃驚,這黑廝,好強的殺氣……一個小小縣令,竟有此等人物相隨嗎?
“周叔,這位是公子請來的客人,我帶他進去。”
周倉看了潘璋一眼,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他能看得出,潘璋武藝不差。
只是有點想不明白:公子未免也太神奇了些。出去走一趟,就帶回來這么一個高手?他點點頭,擺手示意馮超帶潘璋過去。
馮超又行了一個禮,這才和潘璋走開。
“那是什么人?”
“公子喚他叔父,想來是公子的家將。”
“那公子又是什么來頭?”
馮超搔搔頭,“說起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不過看公子他們的氣派,恐怕也不是等閑之輩。”
潘璋心里又是一動,不禁打起了小算盤。
曹朋繞過后院墻,來到了縣衙大門前。
胡班正指揮幾個人,在縣衙大門口收拾豎拴馬樁。原來的拴馬樁已經不能用了,必須要換一個新的。
兩個穿深灰色衣服的男子,正在修繕大門。
曹朋上前,“哪兒來的匠人?”
胡班連忙回道:“公子,是西里王成王先生,帶來的匠人。”
“王先生?”
“哦,聽說住在西里,似乎在海西頗有些威望。他聽說老爺上任,一大早便來拜訪,還帶來兩個工匠,說是幫咱們把縣衙大門修好。此刻正在花廳和老爺說話……您看,他來了!”
曹朋順著胡班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中年男子,和鄧稷說笑著一路走出來。
“友學,快來見過王先生!”
看到曹朋,鄧稷便招了招手。
“這是我的妻弟,此次隨我一同赴任。”說著,他又向曹朋介紹道:“友學,這位就是西里的王成王先生,也是本地有名的縉紳。呵呵,你以后若是有什么疑問,不妨多請教先生。”
曹朋走上前去,一拱手,“王先生!”
王成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
白面黑須,長得是一表人才。
個頭不算太高,大約在170173之間。一襲黑衫,倒也正和了周禮習俗。不過,這王成并不似一般的文士書生,很敦實,很強壯。他看到曹朋,眸光一閃,連忙拱手回禮,一臉笑容。
“鄧縣令留步,以后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喚我便是。”
王成說著,與鄧稷告辭。
這時,就見典滿許儀等人從遠處跑過來。
“阿福,阿福!”
典滿大聲叫喊,來到大門前,咧嘴笑道:“嘿嘿,你沒事兒吧,我……啊,鄧大哥。”
“阿滿,你們這是……”
不等典滿開口,曹朋道:“哦,我們剛才比試賽跑,沒什么。”
“賽跑?”
鄧稷疑惑的看了一眼典滿等人,又看了看曹朋,沒有再追問下去。而王成也正準備上車,見到這一幕,先愣了一下,旋即便鉆進了馬車里。
曹朋眼睛一瞇,露出沉吟之色。
“阿福,你們剛才干什么去了?”
“姐夫,我們進去說話。”
曹朋擺擺手,推著鄧稷往縣衙里面走。
典滿許儀忙帶著人,緊跟著曹朋身后,魚貫而入。
眾人來到花廳,濮陽闿正準備離開。
“濮陽先生,你且留步。”
曹朋連忙喚住了濮陽闿,然后對許儀和典滿使了一個顏色,兩人立刻往后院溜走。
“姐夫,王成……來做什么?”
“哦,他聽說我過來,所以前來拜會。”
鄧稷在主位坐下,曹朋和濮陽闿則跪坐在浦席上。
王買鄧范兩人非常自覺的守在花廳外面,不使人來打攪曹朋等人的談話。
“拜會?”
曹朋想了想,問道:“這王成的情況,可曾了解?”
“哦,了解了一些。”
鄧稷說著,從書案上拿起一卷案牘,攤開來說:“這王成本是瑯琊東安人,表字明偉。據這戶籍上所講,他是東安王氏族人,因受戰亂之苦,于是遷來海西定居。這個人在海西,還是有一些名望,負責教授孩童,而且仗義疏財……歷任縣令對此人,都頗有贊賞之語。”
說著,他站起來,把案牘遞給了曹朋。
曹朋并沒有接過來,而是直接問道:“我也聽說過這個人,十年前來到海西,口碑很不錯。”
“所以?”
濮陽闿聽出,曹朋話里有話。
曹朋說:“東安王氏,我沒聽說過。不過瑯琊大族,在過去幾年中,幾乎走的一個精光,恐怕也不好查詢。這個人的口碑的確不差,但也只是這十年間而已。十年前,此人是什么來路?”
鄧稷一蹩眉,“阿福,你的意思是?”
“剛才我觀察了一下,王成恐怕沒有這案牘上記載的那么簡單。”
“什么意思?”
“他站立時,兩腿無法并攏,那是經常騎馬造成的結果。
行走時,步履間距很大,虎虎生風,也非高明之士所為。此外,他的手掌掌心粗糙,虎口有一層老繭,分明是長時間用兵器所造成的結果。雖然他努力的控制,但手掌總是呈現一個攏手的形狀,那可不是用筆所致。一般人上車,都會有一個墊腳凳,而他是直接竄上去……
姐夫,我知道你想要盡快打開局面,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多一份小心。
這些年來,海西動蕩,致使許多案牘流失。我們所看到的東西,都不是特別完整……王成不過一普通人,海西經歷過這么多事故,他卻始終能安然無恙,這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曹朋那顆刑丵警的心,騷動起來。
鄧稷陷入沉思,而濮陽闿則露出凝重之色。
“我們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真相,其實并不一定都是真實。
姐夫,你修刑名,便更應該有刨根問底的習慣。首先,王成十年前,究竟是做什么的?他說他是東安人,可曾派人去東安查問過?其次,十年來,王成在海西,究竟是靠什么為生?據我所知,他手里有幾百畝的良田沃土,這些田地,又如何得來?還有,十年來海西經歷過這么多的事情,他憑什么可以安然無事。你來到海西,所有人都在觀望,他為何會登門拜訪?要知道,海西人對朝廷并無什么歸屬感,對你我大都還處在觀望,他這么快過來,又有什么目的?他就不害怕海西的那些人,對付他……這或許有些多疑,但小心無大錯。”
濮陽闿連連點頭:“叔孫,看起來咱們都想得太簡單了!”
“姐夫,昨天馮超說,海西有三害。
但我覺得,三害之名,不免有些籠統……要立足海西,我們必須要弄清楚這里的狀況。比如,城外的麥家莊,你可曾拜訪過?麥能麥老大人,當年曾是太中大夫,也算一方豪紳。隨著麥老大人身體不適,已就吧見容。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拜訪一下,這是一個禮數。
其次,北集市的商蠢子,又以陳升陳子齊為主。
這個陳子齊,是什么來歷?你可曾仔細的打探過嗎?
此人幾乎壟斷了半個北集市,海西民生都掌握在他手中。如果你不能把他打掉,又怎能立足?”
“陳升?”
鄧稷愣了一下,扭頭向濮陽闿看去。
濮陽闿搖了搖頭,表示并不清楚這個人。
“姐夫,我覺得咱們現在,還不是拉攏人心的時候。”
“此話怎講?”
“海西過去數年間,動蕩不止。百姓對縣衙,早已經失去了信心……你看咱們抵達海西至今,那些海西百姓似乎并沒有任何反應。這說明,在咱們沒有到來前,海西縣已經形成了一套他特有的規矩。在我們沒有做出成績之前,我敢說這些海西的百姓,絕不會站在我們一邊。
大家對我們都沒有信心,我們又怎么可能拉攏到人心?
所以,姐夫當務之急,是要做出一些成績,讓海西的百姓,對咱們產生新任,對朝廷重拾信心。
不然的話,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如空中樓閣,皆為虛幻。”
“做出成績?”鄧稷向濮陽闿看過去,“先生,你以為如何?”
濮陽闿沉吟許久,用力點了點頭,“友學由小而大,所言頗持重,的確有一番道理。
看起來,我們都有些過于急躁了,一上來就去盯著海賊啊,鹽梟啊……都忘記了‘信’字的重要性丵。友學說的不錯,海西縣如今經歷這么多的動蕩,朝廷威信早已經蕩然無存。
如果我們想要立足,就必須要以‘信’為先。
否則,民心不得用,我們就算做的再多,也沒有用處……我看了先前幾任縣令,到任后莫不是信誓旦旦,然則十年過去,死的死、走的走,沒有一個人,能夠在海西縣呆的長久……
‘信’、‘信’……當年商君城門立木,不就是求的一個‘信’嗎?
友學,那你來說說看,海西‘三害’,我們應該從何處著手,才能夠在海西,重立‘信’字?”
濮陽闿頗有興趣的看著曹朋。
鄧稷則陷入沉思……
“有了!”
他突然一拍手,旋即啞然失笑。
“阿福,你先說。”
在鄧稷和濮陽闿的面前,曹朋倒不會感到什么約束,也不會有什么顧慮。
“我以為,想要立‘信’于海西,必先奪北集市。”
“哦?”
“你是說,鏟除陳升嗎?”
鄧稷目光一凝,仿佛自言自語,“北集市掌控著海西民生,奪了北集市,就等于控制了海西民生要害……嗯,相比海賊行蹤詭異,相比鹽梟實力雄厚,商蠢子倒顯得不足為慮。
偏偏這些商蠢子,危害最大。”
曹朋笑道:“中陽山有一句老話,柿子要挑軟的捏!三顆柿子里,尤以陳升是一個軟柿子。”
鄧稷聞聽愕然!
他還真不曉得,中陽山有這么一句老話。
不過仔細回味起來,卻又好像,有著極為深刻的道理……
推薦票,推薦票,有木有,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