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131章魚吻銅鎮
一夜未睡,曹朋有些乏了。
不過他并沒有睡覺,而是坐在門廊上,反復把玩著那枚從陳升書齋里順來的鯉魚青銅如意。
這個銅鎮,一定有問題!
出于一種本能,曹朋深信他并沒有看走眼。
這應該不是一枚普通的銅鎮,里面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把銅鎮托在手心,迎著晨光,瞇起了眼晴。初冬的朝陽似有些清冷之意,照在那青幽幽的銅鎮上,跳動出一道道奇異的冷芒。陽光順著魚鱗的紋路游走,光暈閃閃,幻出五顏六色,猶如那海市蠶樓般迷幻。
可是,這銅鎮究竟有什么秘密?
曹朋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放下來,直勾勾的盯著銅鎮。
看了這好半天,也沒有看出這銅鎮的機關究竟是在何處……亦或者說,是自己有些多疑了?
“阿福!”
正沉思中,一聲粗獷的喊聲,把曹朋喚醒。
他抬頭看去,典滿和許儀正雄赳赳氣昂昂的從跨院拱門外進來。兩人身后,就是潘璋和馮超。
本來,潘璋并不想留下來。
原因嘛,非常簡單……
鄧稷在海西初來乍到,前途未卜。
而且,一個小小的海西令,又能有什么發展前途?
說潘璋志句遠大,沒有錯;但說他市儈、現實,也沒有問題。
總之呢,這是個很實際的人。他有野心,希望做出一番事業;同時又很實際,品行算不得太高。
歷史上,他就是因為貪財,在東吳數次被人彈劾。
如果不是孫權對他的寵愛和信賴,估計早就掉了腦袋。潘璋死后,他的兒子便立刻倒霉,受到牽連。
曹朋不清楚潘璋是怎么死的!
三國演義里,關二哥縣令把潘璋嚇死的情節,純熟扯淡……
不過,曹朋有他的辦法。
他把典滿和許儀拉到潘璋跟前,非常鄭重的說:“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這是我二哥,許儀。他老爹就是曹司空帳下武猛校尉許褚許仲康;這是我三哥典滿,他的父親是當朝虎賁中郎將典韋典君明。你留下來幫我,我不敢說一定能讓你飛黃騰達,但卻可以給你很多機會。你別看我姐夫只是一個海西令,他還是司空軍師祭酒郭嘉的同門。我還有一位兄長,就是抓住了機會,如今官拜寢丘都尉,汝南郡司馬之職……
潘璋,你想要出人頭地嗎?
你想要升官發財……即便不能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
留下來吧!只要你有本事,留下來就可以得到很多機會。曹司空是當今英雄,求賢若渴……歷練一段時間,再立下幾次功勞,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推薦你,我的門路,寬廣的很呢。”
在曹朋這一番勸誘之下,潘璋心動了!
他也不是不想投奔曹操。潘璋不是那些袞州士人,雖生在東郡,但是對曹操并沒有太多惡感。
說穿了,潘璋就是個普通出身,有一身好本事,卻苦無引薦之人。
如果……
潘璋在思忖之后,終于答應留下來。
不過,他還有一個條件,如果鄧稷在海西站不住,他就會離開,希望曹朋到時候不要阻攔。
如果鄧稷無法在海西立足,不用潘璋說,曹朋也不會攔他。
心里面,對潘璋的人品真不太看好。不過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能有這么一個江表虎臣相助,似乎是最好的選擇。至少,這樣的人是真小人。以名利動之即可,比那些士人好糊弄的多。
曹朋把銅鎮放下來,站起身。
“二哥,三哥……辛苦了!”
“哈,有個甚辛苦。”
典滿渾不在意的擺手,笑呵呵道:“昨夜,殺得倒是痛快。”
“陳升的別莊,可曾拿下?”
許儀點頭,一屁股坐在門廊上,端趕一碗溫水,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
“拿下了……那幫混帳東西還妄圖抵抗,結果老潘上去嘁哩喀喳的砍死了十幾個人之后,便全都老實了。陳升的老婆孩子,也被老潘給殺了,只是陳升的長子陳夔,如今下落不明。”
“哦?”
“據莊子上的人說,陳夔昨晚沒有回來。
那小子平日里游手好閑,不曉得去了何處。輕常是兩三日不著家,回來了也是蒙頭就睡……”
曹朋不禁眉頭一蹙。
居然還有這漏網之魚嗎?
不過轉念一想,一個紈绔子弟,又能有什么威脅!
他笑了笑,道:“哥哥們都辛苦了……老潘,馮超,你們也都辛苦了!”
潘璋此時也沒有之前的那份傲氣,連忙拱手客套:“公子遠籌幄,才是真的辛苦!”
他可算是從頭到尾的參與了昨晚的行動。
對曹朋和鄧稷,不免生出幾分畏懼。曹朋的策略,鄧稷的計劃,所有的一切乍看荒謬,但卻環環相連,絲絲入扣。至少,陳升的一舉一動,都被這兩人計算其中。
雷霆手段,更使得潘璋感到震驚。而鄧稷和曹朋手下的人,一個個也非等閑之輩。典滿許儀算不得二人手下,卻和曹朋稱兄道弟;而周倉夏侯蘭,武藝雖比不得潘璋,但說起來差距也并不大。
一對一,潘璋有把握干掉這二人中的任何一個。
但一對二……周倉兩人可以在二十招內,將潘璋干掉。
馮超,箭術驚人,可百步穿楊;王買鄧范雖然還算不得高手,但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匹敵。
曹朋,給潘璋的感覺,更無法看透。
這么多人愿意待在這二人的身邊,也許留下來,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曹朋一擺手,和潘璋客套兩句,而后招呼眾人坐下。一夜殺戮之后,總會有一絲精神上的疲倦。幾個人說著話,忽聽馮超輕呼一聲。
“公子,這魚吻銅鎮,你從何處得來?”
曹朋一愣,順著馮超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是那枚青銅如意。
“哦,這是我從陳升的書齋里拿來……怎么,你認識它?”
馮超神情有些激動,連連點頭。
“這叫做魚吻銅鎮。不過它有個別名,叫做錢有余如意。你看這銅魚背上的魚鱗,像不像一枚枚銅錢疊摞一起?”
曹朋聞聽,拿起來仔細觀察了一會幾,“還別說!若非你提出來,我還真沒有留意這一點。你這一說……嘿嘿,還真像是銅錢。妙,妙,實在是妙!做此銅鎮的人,還真是不簡單。”
“讓我也看看!”
典滿連忙說道,從曹朋手里搶過銅鎮。
“恩,的確是很像。”
“魚負錢,錢有余……哈,還真是一個好口彩。”許儀也拿過來看了兩眼,旋即遞給了潘璋。
“老馮,這東西,有說頭?”
馮超點頭,正色道:“這魚吻銅鎮,據說是武帝時海西侯李廣利請能工巧匠,專門打造而成。”
“李廣利?”
對于典滿許儀,乃至于潘璋而言,還真不清楚李廣利的生平。
馮超苦笑道:“李廣利,便是武帝時寵妃李夫人的兄長……可聽過‘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的詩詞嗎?就是這位李夫人。”
“哦,原來是美人兄長。”
潘璋恍然大悟,只是那臉上的表情,有些猥瑣。
至于典滿許儀,剛一臉的可惜……
馮超被這三個人,氣得說不出話。
“好了,接著說。”
“其實,海西一直有一個傳說:李廣利當年貴為海西侯,甚得武帝寵信,可說是富可敵園。據說,他當年集天下財富,在海西侯府修建了一座地下迷宮,將他的財富都藏于迷宮內……李廣利后來投降匈奴,舉家被抄沒。但那座地下寶庫,卻沒有人找到,至今仍是個謎。”
“那和這魚吻銅鎮,有什么關系?”
“倒也沒什么關系,只聽說魚吻銅鎮就是從李廣利府中的物品,后來為海西縣令所得,便一直流傳到現在。我爹生前就非常喜歡這個魚吻銅鎮,不想故世之后,它卻不見了蹤影。”
馮超說著,突然間咬牙切齒。
“但不能親手殺了陳升老賊……這魚吻銅鎮既然在他手中,當年我爹,必是死于他之手。”
曹朋卻陷入了沉默!
許久,他突然抬起頭,輕聲道“馮超,我想你可能誤會了陳升,他應該不是你殺父仇人。”
“啊?”
馮超愕然的看著曹朋,有些不太明白。
從潘璋手里拿過了銅鎮,曹朋拖在掌心,久久不語。
半晌后,他道:“我發現這枚銅鎮的時候,陳升就把它擺放在書齋里,用來壓紙。如果他真是你殺父仇人,決不可能這么堂而皇之的做……我問過陳府,陳升生前經常在書齋接見那些豪商。雖說他是海西一霸,也不會這般張狂。他這樣做,豈不是說,他就是殺死令尊的兇手?”
“可是……”
“你聽我說,我覺得陳升不是兇手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他自己出手。
根據呈報朝廷的案牘記載,令尊被殺時,是一伙強人闖進海西……如果真是陳井所為,他這次大可以用同樣的手段,而不是匆忙的召集人手。我之前也以為令尊的死,和陳升有關。可后來發現,陳升雖說霸道,還沒那么張狂……他昨夜動手,也就說明,他并沒有與盜匪勾
結。”
馮超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公子的意思是……”
“那個兇手,還在海西縣。”
曹朋抬起頭,目光灼灼。
“雖然我還沒有弄清楚這其中的緣由,但我相信,陳升不是殺害馮縣令的人。我有一種感覺,馮縣令的死,應該和陳升沒有關系。很可能他觸怒了某些人,或者……”
曹朋收聲,輕輕咬著指甲。
“或者,問題就出在這個魚吻銅鎮上?”
“恕卑下愚魯,公子之意……”
曹朋擺了擺手,“你先別問,讓我好好想想。”
魚吻鑰鎮陳升馮愛—
不對,這里面應該還缺了一個重要的環節!
“馮超,令尊故世后,可有人打聽過魚吻銅鎮的事情?”
“這個嘛,倒是沒有太留意。家父故世之后,我就一心想要報仇。可后來的兩個縣令對此似乎并無興趣,我一怒之下就離開了海西,召集一部人,當起了強人,所以并未太過留心。”
“如果,如果有人對這魚吻銅鎮感興趣,而又找不到你……會怎么辦?”
“這……卑下不太明白。”
“留在縣衙!”
曹朋呼的站起來,在跨院中徘徊。
典滿和許儀被說得是頭昏腦脹,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反倒是潘璋似有所覺。
“公子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人對魚吻銅鎮感興趣,而且又不知道該去何處尋找,最好的辦法,就是派一個人,留守在縣衙里慢慢查找?那也就是說,后來兩位縣令的離奇死亡……也和這魚吻銅鎮有關?這個人必須要使縣衙空置,才可以隨意查詢。”
“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馮超撫掌道:“我爹之后的兩任縣令,上任后并沒有太大的動作。但都是死得非常古怪……”
“麥成!”
曹朋突然輕呼道。
“麥成?”
典滿想起來了,那不就是在鄧稷抵達海西縣的當天晚上,典滿出手教訓的那個牢頭禁子嗎?
他是麥家的人……
曹朋心里咯噔一下,頓感毛發森然。
原以為除掉了陳升,可以使局勢稍微明朗一些。
但現在看來,這海西的局勢,仍舊是撲朔迷離!
曹朋突然感到了焦躁,在院子里徘徊。
馮超的臉色,也變得格外難看。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殺死自己父親的人,就是陳升;可沒想到……
“這件事情,不許對外張揚。”
曹朋停下了腳步,看著典滿四人,一臉凝重之色。
“另外,我們必須要盡快征召人手。我不知道兇手是誰,但如果他的目的是魚吻銅鎮,那么他一旦知道,必然會對我們動手。之所以還沒有動手,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我們得了魚吻鑰鎮。或者說,他認為這魚吻銅鎮已經流失,所以并沒有在意我們……麥熊,麥仁,麥成!”
曹朋問道:“馮超,如果我現在征兵,有希望嗎?”
馮超想了想,搖搖頭道:“公子隨鏟除了陳升,的確是一樁好事。但于海西人而言,海賊盜匪,與他們關系不大。只要不去招惹,那些海賊也不會前來生事……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海西縣給海賊提供了銷毀贓物的途徑,而海西人也從海賊的身上,獲取了不少的利益……陳升被殺,鄧縣令也許能立足海西,獲得海西人的好感。
可如果鄧縣令現在就征兵的話……而且,一旦海賊得知我們的動作,就會立刻行動。卑下不認為,一群剛征召來的海西人,會敵得過那些海賊悍匪。所以公子欲征兵,需謹慎行事。”
“操!”
曹朋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
“好了,此時到此為止!”
“那兇手……”
“這件事,咱們慢慢調查。當務之急,是要使海西保持穩定……馮超,你設法把巡兵召回來,不要征召太多,一百足矣。想必這一百個巡兵,還不會刺激到那些海賊的兇性。就由你和文珪帶領。”
馮超和潘璋相視一眼,躬身道:“卑下遵命!”
海西的糧價,終于回落。
雖然大部分賈人持觀望的態度,但是五千石糧米投入海西集市,還是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陳升的家產,還在清理之中,所有的店鋪商行,被盡數封閉。
而在陳升死后的第三天,縣衙再一次發布了一份公告。
陳珪在廣陵,開革了陳升的陳氏子弟身份。并鄭重表明,支持鄧稷在海西縣的作為,陳氏子弟,不得觸犯律條。
這一份公告發出,頓時在海西縣引起了軒然大波。
“我就說,我就說應該去拜訪鄧縣令嘛。”
一幫賈人聚在一起,激烈的爭吵起來。
“我早就知道,鄧縣令非等閑人。你們看,你們看,現在連陳老太爺都出面發話……這,這,這該如何是好?”
“你他娘的混蛋!”
一個賈人站起來,罵道:“當初就是你說,不要理睬鄧縣令。
結果我們都受了你的蠱惑……現在,你又來埋怨我們?怎么這道理都在你那邊,怎么說都是你正確。”
“我……”
“好了,好了,大家都別吵了!”
一個老賈人開口,“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說什么都沒有用處。當務之急,是要設法修復和鄧縣令的關系。首先,我們必須把市價回落,讓鄧縣令感受到我等的善意。如果再不遵從鄧縣令的命今,只怕下一個陳升,就是你我中間的人……還有,我們必須要設法,和鄧縣令取得聯系。
此前鄧縣令在縣衙設宴邀請我們,結果我們一個都沒去。現在,恐怕我們再去請鄧縣令,已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人,代我們去向鄧縣令說項。”
“王成!”一個賈人脫口而出。
“對,就是王先生!”
“王先生還是有眼光啊,比咱們這些人,都有遠見……鄧縣令設宴那天,只有王先生和麥老爺去了。估計麥老爺是不太可能為咱們說項,不如咱們去找王先生?他是個好人,絕不會坐視我等受那陳升狗賊的牽連。”
“對,我們可是本分人,都是陳升狗賊惹出的麻煩。”
人常說,這商賈無情。
前些日子,鄧稷在他們口中只是個‘狗官’,而今,陳升又成了他們口中的‘狗賊’。
世事變幻,真是奇妙!
老賈人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去拜訪王先生,請他為咱們美言兩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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