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聲若銀鈴,清脆,且帶著一種讓人心里癢絲絲的甜。就連李玉娘這還未見著人的女子,都有些心動了。
拾階而上,在樓梯口探出頭去,先看到的卻是那一裾紅裙,耀眼奪目,似一樹石榴花在這室內綻放,令這略顯昏暗的房間也一室春光。
“大官人這話說得真是有趣,哪里就成了仙女下凡,無非是同我們姐妹玩笑罷了……”
細語呢噥,似怨似嗔,尤其那“罷了”兩個字婉轉輕吟,竟還帶出長長的尾音,直似小貓直接撓癢在人的心上。
果然,是行首呢!竟連說話都這樣勾人心魂。
李玉娘在心里贊著,轉上樓梯,首先便看到幾個或掩面輕笑或忍笑嬌嗔的紅裙女子。單看容貌,這幾個女子倒真算個個貌美,可李玉娘的目光卻還是立刻被那站在中間靠里的女子吸引。
那女子,果然是生得貌美,膚如玉脂,目若秋水,唇艷如櫻,此刻正掩唇淺笑,玉指尖尖如冰箸,更襯得紅唇似火。美目流轉,顧盼間皆是風情,若是同她一比,周遭的那幾個女子倒似還未長全的黃毛丫頭了。
李玉娘在心里贊了一聲“果然是一代尤物”。這一趟沒白來,居然看到活人版花魁了。
目光淡淡掃過那不是知是什么大官人的男人。她轉過頭細看,才在另一邊發現姜淑云。只見她半側著身,似乎正在看四周掛在衣架上的成衣,可看她半天都不曾移動腳步,也未曾動一下身體,分明是在暗中留意著這邊的情形。
在心里暗自思量姜淑云的意圖,李玉娘倒隱約有些猜到,雖覺得好笑。面上卻只是淺笑,走過去,低聲喚了一聲“娘子”。雖然她的聲量并不是很高。可那幾個女子卻都轉頭看來,似乎是突然發現這邊竟還有人似的。
看了看姜淑云的打扮,原本的笑聲漸歇,那剛才還在與那些官伎調笑的男人一抖手中的折扇,一副道貌岸然的表情。就連那幾個女子也斂了笑,垂眉斂目,十足的良家女子模樣。獨那白行首,卻淺淺一笑,目光掃過她們這邊,輕施一禮,仍是不掩風流嫵媚之態。
轉頭又揚聲與姐妹笑談,混似這里就只能她們姐妹幾人。只是她雖神態自若,那幾個卻到底有些拘緊,說話也都轉為輕聲細語,一派斯文。
挑起眉來,她懶懶地以手掩面打了個呵欠,嬌聲道:“憑地無趣,下次再出門,莫如一個人來得好了……”笑著轉身向李玉娘這邊點了點頭,竟抹身下樓,連那男人都未再瞧上一眼。
幾個女人相視一望,也紛紛向李玉娘兩人頜首示意,款款而去。那男人便有些尷尬,卻把原本半開的折扇在掌上一敲,笑著追下了樓去。
只聽得下面傳來討好的叫聲:“白行首,莫要走得那么快嘛……”
側耳聽那聲音漸遠,李玉娘不禁彎眉一笑。“這位小娘倒是有趣……”
“確實有趣。”姜淑云隨口道,可面色卻不甚好看。李玉娘也不是沒有眼色之人,自然便收聲不語。轉而相看那些成衣,只笑著同那一直象隱形人一般站在一旁的女伙計言說衣服的款式。
想是因為樓上所賣皆是成衣,為方便女客試衣的緣故,這樓上所用的伙計卻是兩個年紀二十多歲的婦人。說話綿軟,對服飾搭配也很有心得,倒真有幾分現代的名牌女裝店優秀員工的范兒。
雖然姜淑云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卻仍是為李玉娘選了兩套衣服,一套湖綠色的薄紗輕衫羅裙,一套天藍的襦衣六幅褶裙。又并配衫用的背子,無襠褲,連帶兩套換洗的褻衣、中衣。
雖然布料并不是多好,卻仍花費了一兩三錢五分,店家去了零頭正好收了一兩三錢。
眼看著姜淑云自荷包里外往掏銀子,李玉娘一個勁地在心里心算。
方才也和何嫂閑談過現在的物價,知道現在的米價為每石一貫錢。這一石差不多就是現代的一百斤,也就是說一貫錢可以買100斤米。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也就是說一升即為一斤。據說現在老百姓普通日食一升五即一斤五米,也就是說這一貫錢就是一個人六十六天的口糧。這樣一算的話,她這套衣服其實也花去了一個普通老百姓三個月的口糧。
這么一想,李玉娘倒有些覺得不好意思了。之前在朱家,因是大戶人家,她倒沒覺得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有什么愧疚感。可現在卻有些擔心顧家的生計了。
不過轉念一想,顧家既然能花五十貫錢買她,那再花點錢裝扮她這個花瓶,實是應當。這么算來,她這個妾倒也真是值些錢,至少要按何嫂說的那個物價來說,還是值上五、六畝地的。
其實她也是瞎操心。與其為顧家生計擔心,倒不如多想想一年后她離開顧家要靠什么來生活。只不知這大宋的百姓人均工資都是多少?就按這個口糧來算,如果加上菜啊水果啊肉什么的吃食,再配以衣、住、行又并可能的人情還有看病這些日常都可能發生的費用,怎么著也得日消費百文以上吧?
她一個女人要靠什么去賺這維生必需的每日百文錢呢?
在心里自問,李玉娘不禁深深一嘆。倒讓走在前面一步的姜淑云恍然回頭望向她。
因朱記提供了送貨上門的服務,她們此刻倒也算輕手利腳。李玉娘自然不可能是累到了。
姜淑云轉過頭,往她一看,卻是誤會了。和聲道:“一會再去‘金玉樓’為你買上一套首飾,身上也沒那么素淡。”
聽她這樣一說,李玉娘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婉言拒絕道:“娘子還是莫要再為玉娘費心了,”猶豫了下,她還是從話里略略透出些“銀錢不好掙,家中人口也不算少,還是省著點花”的意思。
聽她那樣,姜淑云卻是笑了。“顧家雖不是什么大戶人家,但買套首飾送你,還是要的。”略一沉吟,她又道:“雖說你身上不爽利,不能服侍大郎,但這幾日你還是多同大郎親近些的好……”
就這么急著把自家男人往外推?
李玉娘在心里納悶。再想想剛才所見所聞,倒似乎有些明白了。難道說顧洪真的和那位白行首有什么關系?
也不奇怪啊,男人還不都是那樣!想想那位白行首煙視媚行的嫵媚,李玉娘倒也釋然。古代,就是色狼的天堂啊!
既然聽出姜淑云還有求著她的意思,她也就不拒絕姜淑云的饋贈了。再怎么說,這些首飾等她離了顧家時總還是可以賣錢的。只希望姜淑云莫也象那云氏一樣,大戶人家還那么小氣。
待從那間名為“金玉樓”的首飾行走出后,李玉娘捧著首飾盒跟在姜淑云身后。嘴上便似抹了蜜一樣,奉承話一句接著一句,直把姜淑云哄得眉眼皆開。
雖然在現代,她也是個一是無成的人。可好歹是跑過業務,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倒也學了幾分。著意要討好一個人時自然口角生風,蜜里還調了油,直讓人覺得她每句話都是說到心坎里去的。
“玉娘委實會說話。雖是顧家以仁善傳家,我也時常燒香拜佛,可哪里又象你說的那樣簡直象是活菩薩呢!”
“怎么不象?雖然玉娘認識娘子時日不多,可是卻是長著耳朵,也會用眼睛看的。就不說娘子如何對玉娘,就是對小英,不也是恩寵有加。似我們這樣的人,能服侍娘子這樣的主母,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就是大郎和小郎君,能有娘子這樣的妻與娘親,也是他們的福氣……”
被李玉娘說得一動,姜淑云猶豫著道:“郎君娶到我,是他的福氣?”
“可不是,咱們娘子相貌出眾,人品一流,聽何嫂說,女紅更是好得沒話說,又對大郎這般溫柔賢慧,可不是大郎前世修來的……”掩口輕笑,“我在鄉下聽人說過這夫妻呢,那是前世在佛前修了五百年才得來的緣份呢!”
“真是這樣嗎?”姜淑云輕聲問著,卻不知怎的,竟手撫著胸口,黛眉未展。
冷眼瞧著,李玉娘也知她大概還有心結未解,只是那卻不是她可以插嘴說的事情,也便不多嘴。
走了不到幾步,便又是那路演的店鋪,此時圍的人漸多。還有幾個手拿撥浪鼓的貨郎趁著人多擠來叫賣。
李玉娘雖有心再看,可姜淑云腳步不停,她也便不好駐足觀望。走出幾步,卻聽得有人喚道:“娘子……”
雖不覺得會有熟人在此,可那聲音卻著實聽著耳熟,扭頭去看,卻是那貨郎陸七。
眼角瞥到姜淑云神色如常,顯是并未聽到陸七的聲音。李玉娘忙把手伸到后面晃了兩晃,面上卻仍是若無其事,目不斜視。
那陸七也是機敏,見了李玉娘的小動作,但挑眉一笑,身子一轉,擔著擔子往一旁轉去。
李玉娘暗里松了口氣。仍做出恭順之態跟在姜淑云身后,趨步趨隨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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