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江浙婦人典賣妻妾,租妻借腹之事已成風氣。可李玉娘對于自己竟然是任人買賣的商品一事一直耿耿于懷。雖然知道對方人多勢眾,自己這邊的同伴又實在是靠不住,但一時怒火中燒,卻也忘了去權衡分析。
好似燒紅了眼的斗牛,仰起頭,眼里只有面前這個長著一張蘋果臉的女子。
怒目圓睜,見對方挑眉,李玉娘也不回避目光,只昂起頭,就差直接一挑下巴,冷哼出聲以示不屑了。
雖然眼角一瞥,也有些意識到對方人多勢眾的事實,可這時候退都沒處退了。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那挑起眉瞪著李玉娘的女子突然彎眉一笑。被她笑得愣,李玉娘還未及收拾心情,就聽那女子笑道:“你這人說話有趣!不象那些整日裝作富家娘子的人,一張嘴就象是白水煮菜,淡得沒味兒。”
一面說,一面伸手拍了下李玉娘的肩膀。肩上一痛,李玉娘看著女子轉身笑著同身后同伴說話,暗自揉了揉肩膀,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竟這么大的力氣。
還在心里犯嘀咕,圓臉女子已經轉過頭來,笑看著李玉娘道:“我叫沈三娘,那是春花,孟家嫂子,張家的小妮子……”在她的介紹下,李玉娘笑著一一點頭。看看那些仰起頭沖她笑的臉龐,再看面前笑得爽朗的沈三娘,不禁覺得自己是有點小人之心了。
沈三娘生得高挑,卻不似一般女子的瘦削,反倒骨肉勻稱,有一種健康的野性之美。見多了江南女子的婉約,李玉娘一時都忘了女人還有這樣健康的美態。
看著沈三娘未施胭脂便透出健康的紅暈的面頰,李玉娘不禁大生好感,只覺在這女子身上終于又看到熟悉的美麗。
“小妹李玉娘,見過各位姐姐。”雖然有些拿不準這沈三娘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可光聽她那幾句話,李玉娘還是覺得這個性格爽朗的女子是個可交之人。
于是便溫言淺笑,放低了姿態刻意相交。這才知道這幾個女子都是家住附近的鄰居,因素來交好,所以平日洗衣時也多相約一起。附近的男人也大多知道這事兒,所以倒很少在她們洗衣時過來打水。
雖然外表和善,可在搭話之前李玉娘到底是先存了疏離之心。也是她自己心虛,深怕人瞧不起她是個被人買賣的妾。可交談幾句之后,見幾個女子都是神情如常,并不曾在面上流露出輕視鄙夷之色,她的笑容也便多了幾分真心。
她與人說笑不過數句,那頭小英卻是等得急了。揚聲叫道:“李……玉娘姐姐,時候不早了,咱們還要挑水呢!”
被她一叫,李玉娘倒不好再閑聊下去。看雙方的臉色顯然是不喜與對方為伍的,她也就不曾多事,只是沖著沈三娘等人歉然一笑,便應聲上了井臺。
雖從未用過這老式水井,可卻是曾在電視上看過的。李玉娘跳上井臺,招呼著小英把水桶拎過來。卻不想小英穿著羅裙,腳下行動不甚方面,地上又有積水,腳下一滑,竟險些跌倒。雖然小英及時撐著地沒有倒下,可到底是形容狼狽。那一群女子便朗聲大笑,直氣得小英鐵青了臉,橫眼過去,只差破口大罵了。
李玉娘雖有些怨小英竟不知道事先換了褲子,一個丫環搞得象大戶千金,竟象完全沒有看過活似的。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拉下臉再說什么,便和聲道:“小英,你先在一旁歇歇好了,我來做就是。”
小英扭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并沒有感激的表情。瞧她模樣倒象是頗有怨言,李玉娘一看就知道她大概在心里抱怨:要沒有你,我會被罰來打水?
雖然覺得這丫頭不知好歹,可這會兒正要用得著她,李玉娘也不惱,仍是一張淺笑盈盈的臉對著小英。轉過身,臉上的笑卻斂去,在心底不禁一聲低嘆。
俯身探出頭去,井口幽深,深不見底。不知是多少年的老井,井壁上生滿成片的青苔。水面卻離井口并不太遠,只有個五、六米遠。把吊著木桶的麻繩丟進井中,只聽得一聲輕響。
探頭看著木桶沉入水中,李玉娘心里生起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不知,這口井,在那個世界是否還存留在世?若有的話,是否也有人象她這樣正在俯看著這口水井,掬一口清涼,如她這樣發出幽思冥想?
抬起頭,頭頂,茂密的枝葉,點點陽光投下斑駁的光,打在臉上,暖暖的,卻似幻出一圈圈光環,讓她一時恍惚失神。
待聽到小英一聲吆喝,她才醒過神來。忙轉身去扯繩子,握住轆轤的搖把,用力地轉動,先還覺輕飄飄的,可才搖了兩圈就沉得她幾乎把不住。想是木桶離了水面,沒了浮力就變得沉了不少。
繞了幾圈,李玉娘就沒了力氣。手臂酸痛無力,額上微微泛出細汗,用上半身壓著轆轤,她探頭去看,水桶懸在半空中,離井口最少還有兩米,可偏偏就這兩米的距離,她是怎么也搖不動了。
無奈之下,只好這么靠著歇上一歇。抬手抹著額上的汗,暗惱現在這具身體還真是弱質纖纖。
突覺身后有人碰了她下,同時一只手伸過來握住搖把。李玉娘微微一驚,扭頭看去,卻是沈三娘。
“你先歇一歇吧!”沖著她露齒一笑,沈三娘示意她靠后,人往前一步,手上用力,在李玉娘手中沉重無比的搖把立刻變得輕巧無比。
有些傻眼地看著沈三娘沒幾下功夫就把木桶拉上來,李玉娘慌忙把木桶湊過去。在沈三娘倒水的時候,眼睛一個勁地往她的手臂上看。
大概是察覺到李玉娘的目光,沈三娘彎眉一笑,卻道:“你們這些江南女子就是這般柔弱,打桶水都這么辛苦。若是擱在我們那兒,可要怎么活啊!”
“誰象你個女蠻子啊!”井臺下的人群里,有人嬌嗔一聲,立刻就引來一片應和之聲。
沈三娘一笑,也不惱。隨手又把木桶甩進井里,正要再打水時,卻突然傳來一聲低喚。
“呦,三娘,你家官人來尋你了。”一聲輕笑,幾個女人笑著打趣,卻都是既親近又曖昧,并不惹人討厭。
沈三娘“啐”了一聲,松了手跳下井臺。往槐樹那迎了過去。
李玉娘笑著看過去。卻見槐樹下多了一個穿著藍色布衫的男子。一身短打,臉卻長得很是斯文,眉宇間頗有幾分書卷之氣。懷里還抱著一個淺色碎布花襁褓。原本坐在槐樹下的老婦正探頭逗弄著襁褓中的嬰兒。
聽得那孟家嫂子在笑:“三娘就是有福氣,嫁了個對她這么好的官人,你們瞧見哪個男人肯抱孩子的?要是我們家那人,孩子往邊上湊湊,都要一巴掌攆一邊去了……”
春花挑起眉笑嗔:“嫂子怎么就看到男人的好呢?三娘難道對她家官人不好嗎?”
“可是,”孟嫂一笑,“當初三娘剛嫁過來那會兒,我還在想這北邊的女人個個潑辣,還不知怎么收拾許家小子呢?誰成想,這三娘對男人竟是那么柔情蜜意的,比咱江南女子還要溫柔三分,人兩口子好得就和蜜里調油似的……”
“嫂子,你又在說我什么閑話呢!”遠遠的,沈三娘嚷了一嗓子。女人們一陣大笑,卻是并沒有收聲,反說得更熱烈。
李玉娘雖然好奇,卻實在沒時間細聽。扭身剛抓住搖把,沈三娘卻已叫道:“玉娘,你且過來歇著,叫我男人幫你打水就是……”
“呦,聽聽,她男人呢!”
聽著女子的逗趣聲,再看看應聲走過來笑著幫她打水的沈三娘丈夫許山。李玉娘心里泛上異樣感覺。
我男人,原本只覺得粗俗的詞兒,在三娘口中卻叫得那么自然,任誰都聽得出那股子濃情。就連她,都隱約有些羨慕。
“這位……嗯,娘子,你且去歇歇吧,水我來幫你打就是。”許山笑著示意李玉娘讓開,言行舉止看起來都很斯文,卻又沒有讀書人的那股子自命清高與酸腐之氣。
李玉娘點頭一笑,也未推讓。跳下井臺,徑直奔了槐樹下。
槐樹下圍著一圈用土與青石板堆起的石臺,正可供人于樹下歇息。
李玉娘坐過去,看著沈三娘抱著孩子,用一角襁褓遮了半邊身子,卻是解開了衣襟喂奶。
在現代時,女人當眾喂奶是平常事,李玉娘也不覺驚訝。只是看到沈三娘給孩子喂奶,她的Ru房竟隱隱酸痛起來。
她產子之后,未曾給親生骨肉喂過一口奶,孩子就被抱走。一個月下來,原來豐盈的奶水早就干竭。最初那幾天的酸腫脹痛,她仍記憶猶新。今日一見到沈三娘喂奶的情形,不免心里感慨,神情便有些酸楚。
見她緊緊盯著自己,沈三娘只道她是吃驚。看了她一眼,便笑道:“孩子餓了,便分不得是什么地方了。也是,你們江南女子生性靦腆,不比我們北地女子,若是真急了,就是有男人在場也是要解衣喂奶的……”
知她誤會,李玉娘原想笑著解釋,可牽了牽嘴角,卻始終未能笑出來。到最后,只是澀聲道:“能當眾喂奶,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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