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李玉娘在現代時并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父母離異,她這個拖油瓶是跟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那時,總覺得母親只是一個名詞,那個女人并不愛她。偶爾撞見母親送錢回來,她都只是冷冷地看著,在母親想要開口同她說話時便閃身躲開……
可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孩子竟是那樣讓人牽腸掛肚,光是想想,就覺得心酸難耐,苦澀如吞黃連。
不錯眼地看著沈三娘抱在懷里的孩子,看著他剛剛長開的眉眼,抬起扒著沈三娘衣襟的小小指頭,還有那叭嘰叭嘰蠕動的嘴巴……鼻子發酸,眼眶濕潤,心口悶悶地痛著,幾欲落淚。
雖然那孩子不是她愿意生的,可是懷胎五月卻是她實實在在經受的。每一次胎動,那或輕或重的顫動,都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從哭笑不得到用“象是一只蝴蝶在肚子里震顫著翅膀”來形容,挺著大肚子的她是真的一點一滴愛上肚子里那個小生命。
幾個時辰的震痛,她連那孩子的臉都沒見到。原本還以為時間還長,等她身體恢復總是有辦法把孩子要回身邊養的。卻沒想到,等來的就是絕決的買賣……
強迫自己不去想,就是在對何嫂哭泣心口似被刀剔一般的痛她也只當是自己太過入戲。可現在,突然之間就看到這樣一個懷抱在手的小小嬰孩,她內心里所有強壓下的酸苦立刻涌上心頭,就連嘴里,都是又酸又苦,百般澀意,說不出的苦。
留意到她的目光,沈三娘微微側了頭看她。雖然不知道這個這幾天常聽到人提的女子經歷過什么,可只聽她剛才那一聲感慨,沈三娘已生出三分憐惜之意。
剛為人母的女人本來就容易心軟,何況她又是對李玉娘頗有好感。
讓孩子又吃了幾口奶,她掩了衣襟,笑看著李玉娘,道:“可要抱抱我們囡囡?”未等李玉娘答話,她已彎眉笑道:“還真是說不慣,叫妞多好聽,爽利。”
對于李玉娘這個偽江南女子來說,稱呼這些都不重要。此刻沈三娘說得熱鬧,她卻只把目光緊緊黏在那懷抱在手的女嬰身上。驚疑不定地問道:“真,真地可以抱嗎?”
見沈三娘點頭,她看了看手,又把手在衣衫上反復蹭了兩遍,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
那小小的一團肉,透著奶香,剛一抱上手,她就再也忍不住,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許是滴在女嬰的臉上,小女娃揮動了下手,原本半瞇著的眼微微睜開。迷糊的目光也不知她是否真的看清了抱她的竟不是自個兒的親娘,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李玉娘被唬了一跳,學著從前在電視上見過的,手輕輕地晃動哄著孩子,嘴里不停地低喚:“莫哭啊!寶寶不哭、不哭……”
止不住的卻是她自己的眼淚。沈三娘看看她,雖然心疼女兒,卻又覺不好直言讓她把孩子交還。
就在這時,遠處的小英大叫了一聲。李玉娘一驚,猛地回過神來。看看面前神情擔憂的沈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舍地把孩子還了回去。看孩子一倚進娘的懷里,便漸漸止了哭聲,還有些輕輕抽搐似地聳著鼻子。
她心中又憐又愛,忍不住用手輕輕摸了下孩子的小臉兒。有心送件見面禮。可今天出來挑水前已把身上的飾物去掉,再說,那些東西又是姜淑云送的,實在不適合送出去。心下不安,便柔聲道:“今天不巧,姨娘身上并沒帶了見面禮,下次一定給我們囡囡補上啊。”
沈三娘一聽,便樂了。“什么禮不禮的?若是妹子喜歡我們妞,就來家里多走動走動好了。至于見面禮,我們妞可不要。”目光落在女兒臉上,她只笑:“那些個金呀銀呀的有什么用呢!我只要我們妞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就好了……”說這話的時候,面上隱有憂色,卻又是全心全意的真誠。
李玉娘也知這時候醫療環境不是很好,別說普通人家,就是皇家,也多有新生嬰兒夭折。一時想起留在朱家的兒子,不禁惴惴不安,就連回應小英的叫喊時也沒有剛才那般溫和了。
心中郁郁,卻未忘向許山道謝。許山雖不及其妻豪爽,卻也是個頗為熱心的人。只直說一些小事,幫個手而已算不得什么。又對李玉娘道“既與三娘交好,不妨多來家住住,三娘也多個說話的人。”言詞中對妻子的愛護之情,倒讓李玉娘都有些羨慕了。
婉拒了許山的幫忙,與小英兩個一起抬了水桶往回走。雖是路上歇了片刻,可回到顧家時,桶里的水卻是灑了大半。
也不理拉著何嫂訴苦的小英,李玉娘鉆進屋里,翻了半天最后還是拿了一根自己打的絡子。雖不甚精巧,卻到底是她自己動手做的。可惜再回到井邊時,沈三娘一家卻已經不在了,就連那些笑鬧的女子們也漸漸散了,老井旁便一片沉寂。
雖然失望,卻也無奈。只是干起活來卻沒了什么勁頭,等到把水缸挑滿時,已近飯時,就連顧家兩個男人都已經回來了。
瞥眼看到顧昱偷瞄她,李玉娘也懶得理那孩子,只作不見。
聽到小英如泣如訴地和小男孩說著挑水如何如何辛苦,她只用指尖摩挲著掌心有些鼓起的水泡。
這雙手,不是一雙做慣粗活的手。想來就是李玉娘不曾賣身做妾之時,在家中也不是個做粗活的人。大概,即便家貧,也是備受寵愛長大的吧?
突然之間,她就感到好奇起來。既然也是寵愛她的,那李家父母又怎會在收了女兒賣身銀后就突然一走了之呢?就是見錢起意,也不應是這樣的啊!
想不明白,李玉娘幽幽一嘆,甩了甩頭,鉆進廚房里問何嫂要了根針,把手上的泡挑了,又把手浸在涼涼的水盆里。雖然這樣,覺得舒服了些。可手臂連同后背還有腰的酸痛卻是沒辦法消除。
待得晚飯好了,她又同小英兩個捧了食盒送過去。比起小英一臉苦相,她只是格外的沉靜。姜淑云拿眼盯了她一會兒,也只道她是做活做得辛苦,并未多想。
沒有那份心思去考慮主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李玉娘也懶得裝乖獻殷勤,反正主母想扮善心人并不要她立什么規矩,又有小英去討好賣乖,她自樂得躲在廚房。
晚上時也沒什么活計喚她,她便早早回到房里。也不點燈,合衣歪在床上,睜著眼看著頭頂的床板,眼淚無聲地滑落,順著臉頰打濕了散開的發稍。頭下,冰涼的瓷枕硬硬的硌得人連心都疼起來。她慢慢地翻轉了身,趴在床上,在哭泣中漸漸昏睡過去。
這一夜,都在做夢。
無垠的荒漠里,她赤著腳,怎么也走不到盡頭。頭頂的太陽又毒又大,照得她的頭又痛又燙……
又似在一座村落,她沿著小巷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夢里,有人在叫她“媽媽”,一聲聲,又似甜蜜,又似驚恐,又似怨恨……她追不上那在前面蹣跚而行的小孩子。驚惶地大叫,那孩子回過頭來,卻是沒有臉孔……
一忽,又有一個穿著紅肚兜的孩子纏著她玩耍。因她要活著手里的活計,便惱了她,狠狠地推開她,決然而去……
最后那個夢,卻是在一片煙雨迷朦中,一群人無聲地穿過雨霧。她倉惶地隨在其后,不明所以地心慌。然后,在一片豎立著十字架、小天使的墓地中,看到那群陌生的人。不知怎的,她的心痛得像被人撕裂。當那群人散開,最終現出那兩張熟悉的面孔時,她的手都在發顫。隱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走過去,倒地伏在那具小小的黑棺上。淚如雨下,突然嘶聲慘叫:“我也不要活了……”
喉嚨如同針扎,當她掙扎著吼叫著醒轉過來時,抬手捂住痛得幾乎說不出話的喉嚨,茫然地瞪著床板,手腳都似僵住無法動彈。
是夢,是夢……是一個完全沒有可能的夢呢!是啊,是夢。現在又哪兒來的黑色葬禮?那朱家夫婦又怎么可能都穿著西式喪服呢?她的怪夢,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中……
雖然明知是夢,可那樣的悲痛,卻讓她止不住淚水。
過了很久,她才能動了下身體。側過頭去,才恍惚聽清外面淅漓的雨聲。
天,陰沉沉的,卻并不是因為天黑,而是因為外面綿綿的雨。
爬起身,李玉娘走到窗前,剛推開半扇窗就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忙關了窗坐在椅上。倒了半杯水,冷冷的液體滑過仍然干澀腫痛的咽喉,方覺得喉嚨舒服了一點。
雖然身上倦倦的,可聽著外面的聲音,何嫂卻已是起了在廚房中忙乎,正房里也亮起一絲光亮。
聽得旁邊的房間里響起悉索之聲,李玉娘心知小英也已經起身。便不好再這么歪著。只得強撐著身子穿好了衣服,梳了頭,凈面后只涂了一點面脂也未再妝扮,趕在旁邊房間房門開時往正房走去。
走在檐下,看著如水簾一般自寬大的檐下滴落的雨滴,她隔著雨霧,望著正房那一點光亮,心思一恍,不禁低低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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