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四十五章 新人

大概,宋朝參加科舉考試的考生家人同現代孩子參加高考的家長是一樣的心情吧?

因為這兩日姜淑云的憂心重重,顧家陷入極度冷空氣中。就連平日古靈精怪的顧昱進進出出都躡手躡腳的,不敢高聲。似乎顧家上上下下都在為窩在貢院中的顧洪而擔憂,李玉娘都不只一次聽到小英在背人處悄聲念叨,就是何嫂也時不時地就提到“也不知大郎在里面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之類的話。讓李玉娘隱隱覺得自己吃得好睡得安全不知憂愁是件很沒良心不隨大眾的錯誤。

還好,這樣的日子只有三天。顧洪初五中進貢院,初七出場。原本姜淑云還想親自去接,可因為懷孕近四個月,已經顯懷,出入有些不便,所以仍是打發了李玉娘隨車前往貢院去迎接顧洪。

看著小英有些怨恨的眼神,李玉娘很想告訴她這樣的差事她一點都不稀罕。雖說不稀罕,可隱約的又好象覺得這也算是姜淑云對她很信任的一種表示。這樣想時,連她自己都鄙夷自己是不是真有了奴性,剛被人當人看幾天就忘了舊恨?不過她就算仍記恨著,暫時也沒可能以眼還眼以牙還眼的機會。現在這樣,不管姜淑云對她的善意是真是假,日子好過些才是真的。

坐著馬車趕到貢院,又等了快一個時辰,貢院大門才開。李玉娘猛一看到顧洪,還真是嚇了一跳。不過三天不見,顧洪整個個竟是明顯瘦了一圈,人也顯得很沒精神,原本未蓄須的下巴上也生了胡茬,雙眼無神的樣子,不知道的還只當他是在牢里被關了幾年剛放出來。

李玉娘還好,只不過是小小地吃了一驚,趕回了顧家,姜淑云看到顧洪這番形貌,眼淚都流了出來。就是小英,也是一臉關切卻又不敢上前的模樣。

雖然一肚子的話要說,可因著顧洪這副模樣,姜淑云也不再多話,吩咐何嫂把早就準備好的水送進房去。親自侍候了顧洪沐浴便扶著暈暈欲睡的他上了床。看著顧洪沾著枕頭就呼呼大睡,甚至在夢里都念叨著什么策論詩賦,姜淑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就這么一直就這么守在床邊看著他。

顧洪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桿才起來,一起來就先嚷著要要吃的,待吃飽喝足,人也精神多了,這才有心思同姜淑云說起考場中的情形。雖是言語平淡,敘述的也并非什么奇遇故事,可姜淑云還是聽得入神,不時插上幾句或附合或笑應。在顧洪把所作詩文策論默出來后也是笑著看過贊上幾句。

又在家里歇了一天,第二日顧洪又帶著默好的文章去拜見夫子。回來后,倒是心情很好。說是夫子對他的文章頗為贊許,說他比之從前更有精進。

或許因了這句評語,顧洪對還未公布的考試結果有了信心。整天里笑容滿面,姜淑云也總是一臉欣慰地望著自家丈夫。可說,一連幾天,顧家的氣氛都沉溺在一種極為平和歡欣的氣氛里。

不過這種氣氛并沒有維持幾天。八月十一時,徐婆子登門,卻是帶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瘦瘦的身子,臘黃的臉,若不說還真不知道她竟已經十三歲,只比小英小了不到兩個月。

小英只當是姜淑云終于憐她辛苦,這才買了一個婢女回來做粗活。可李玉娘瞧著何嫂一臉憂色,背人處嘆氣就曉得事情應該不是小英想的那么美。

“這小英,真是……勸過她多少次,她只作耳邊風。當我老婆子沒事閑磕牙,她要真是個省心的,娘子能叫我喊徐婆子過來嗎?”何嫂嘆息著,又壓低聲音道:“這和那年蘭香……”欲言又止,何嫂也不再說下去,可李玉娘卻隱約有些明白過來。

一時之間,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雖然和小英積怨已深,可這會聽到她要被賣,卻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心中暗自警惕,莫要得罪姜氏太過,也不知什么時候就被賣掉。再轉手,可就真是不知是什么情形了。

出了門,看到小英正叉著腰,對著站在院中肅手垂目的小丫頭指手劃腳的。李玉娘又是氣又是笑,想想小英竟渾然不覺自己的命運竟已被人悄然改變,還在這兒擺什么大丫頭的派頭,不免又覺得小英很是可憐。

一時倒也懶得同她計較,只走過去笑著同那小丫頭道:“你莫要怕,若真是留在這兒,只要你守了本分,不會有人為難你的。”話一說完,她自己倒先怔了。什么本分?奴婢的本分?妾的本分?女人的本分?她什么時候竟也說起這種話了?

就在她怔住的時候,那小丫頭已經抬起頭來看她。雖然臉色臘黃,干巴巴的生得不怎么好看,可一雙眼睛卻是黑白分明,很是純凈。李玉娘看著這女孩,想想自己,早八百年就已經失去了這般清澈的眼神吧?這樣帶著信任和依賴的眼神。

因為這樣的眼神,她的心柔軟得似被春雨滋潤。也不說話,她伸出手拉住那女孩的手就往廚房走,也不理小英在后面氣憤地大叫。她只柔聲問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女孩猶豫了下,聲音細細的,帶著一分怯意,“可兒……”

“可——兒?”李玉娘目光微閃,愣了下后卻是笑了,“這個名字真好,姐姐真的很喜歡這個‘可’字。”

因她的笑容,可兒的膽子也大了些,聽話地蹲下身洗手,她仰頭問:“姐姐也是這家的婢女嗎?我以后是不是就跟著姐姐一起干活?”

顫了下唇,李玉娘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是,姐姐也是這家的婢女……”她也只能算是婢女吧?笑著拿了餅給可兒,她歪著頭看可兒狼吞虎咽的吃相,只是微笑。

聽到正房里傳來的聲響,李玉娘輕輕拍了下可兒,示意她不用慌,這才起身帶著出了廚房。看到徐婆子從正房里轉出來,她便笑著施了一禮,招呼了一聲。雖不曾刻意親近,說話卻也透著幾分親切。

徐婆子倒是開心,過來拉著李玉娘笑道:“剛才看見玉娘時我就想了,這幾個月沒見玉娘竟是越長越水靈了。果然有主母寵郎君愛就是不一樣……”話一說完,她又打了下嘴,瞥了眼正在一旁冷哼的小英,訕笑道:“瞧我這張嘴啊……”又拉了那可兒笑道:“可兒以后就留在顧家了,這也是個沒爹沒娘的苦孩子,以后在顧家玉娘倒要多照顧幾分了。”

原本那可兒還對徐婆子有幾分懼意,可這會兒聽了她說的話,臉上倒現出幾分不舍。

徐婆子摸了摸她的頭,竟也似感慨起來。“老婆子就是做這一行的,雖說有時候有些惹人厭了,可良心總還是有的。從我手上過的人哪個我不盡心幫著找戶好人家呢?你說呢?小英姐……”

見小英扭頭不理她,她也不惱,只笑道:“莫說可兒,就是小英姐,我也會為你找戶吃穿不愁的好人家……”

“呸……”小英啐了一聲,挑眉喝道:“徐婆子,就知道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的人,好好地也敢來編派姑娘我,你若再這么混說,小心我拿掃把打你出門。”

徐婆子半瞇了眼,只是笑:“是老婆子混說,小英姐兒可是莫要當真。”便又同李玉娘說了幾句,笑著告辭出去。臨去時還沖著小英笑了兩聲,小英只是氣惱,并不理睬,李玉娘卻暗自為小英嘆氣。這般得罪了徐婆子,小英以后的歸宿可就更難料了。

這邊送走了徐婆子,姜淑云便喚了幾人進去。對著那可兒倒是和顏悅色的,只說讓小英好生帶著可兒,讓可兒盡快熟悉這家里的活計。小英聞言一臉得意,還沖著李玉娘仰頭示威。李玉娘卻心里明白待這可兒熟悉了活計之后大概就是小英離開顧家的日子了。

當下,也不說破。只是背著小英,笑著同可兒說了些頑笑,哄得小女孩笑容多些忘了初來乍到的驚慌,這才離開。

回到廚房時,何嫂卻是在準備吃食。八月間,卻是蝦蟹上市之時。一早何嫂買了幾只蟹回來,此時入籠蒸蟹,連廚房里都是一股子蟹味。見著李玉娘進來,便笑著說今天是有口福,陽澄湖的大螃蟹,只有這中秋之時最為美味。

由這螃蟹說到中秋,李玉娘卻是想到了一樣中秋佳節必不可少的食物。便笑著問何嫂今年的月餅是要做什么餡的?被她一問,何嫂卻是怔住。想了半天,才猶豫地問李玉娘什么是月餅。

見她問,李玉娘也發怔了。什么是月餅?中秋時吃的餅就是月餅唄?眨巴著眼睛,她還真是答不上來了。后來比比劃劃地說了半天,何嫂總算是有點明白了。卻是瞪著她惱道:“什么月餅?不就是小餅嘛!倒是有人叫月團來著,可哪里是專供中秋吃的吃食呢?再說了,也不是圓形的啊?明明就是菱花形的……”

“菱花形?”李玉娘瞪大了眼睛。心下暗奇:難道宋朝竟然沒有月餅?

“為什么叫月團?小餅?叫月餅多好聽啊!”她有些固執地堅持,被何嫂氣得推出廚房門還在那嘀咕。不想身后竟傳來一聲低笑,竟是顧洪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笑問:“玉娘怎么想到叫小餅作月餅呢?可是因為蘇大學士那一句‘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飴’?”

顧洪是想得挺好,可是卻真是把李玉娘看高了。李玉娘眨巴著眼睛,看著詩興大發的顧洪,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自己是聽不太懂他說的那些文縐縐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