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危險
沖口叫出,看著面前女子盈盈笑臉。陸五倒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正在躊躇,身后的手下已經有靠過來的,拿眼一個勁盯著李玉娘,“這個娘子好生眼熟啊!”
這話一說出來,便有人搭腔,“啊,這娘子可不就是在貢院外頭見過的那個。”
忽然之間,李玉娘就成了眾人的焦點,就連扯著鐵鏈鎖住那花豹子的差人也把腦袋往這邊湊,倒有幾分要看西洋景的架勢。
李玉娘看看陸五沉下來的臉,也不惱,落落大方地微笑點頭。看她這樣,陸五反倒更加生氣,只覺得手下兄弟丟人。便粗聲吼了一口子,“都愣著干什么?大街上呆站著好看嗎?”又指著一個瘦瘦看起來略顯文氣的男人道:“小六子,先把桔子錢付了。”
那個小六子一笑,也不說話。從懷里掏出錢袋便往李玉娘這邊走過來。看著他摟著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販轉過身去,李玉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顧著和陸五說話,竟忘了被她糟蹋的那一籮桔子。再看陸五,眼神里便更多了幾分欣賞。雖然之前曾想過到時借這個陸都頭的勢,可心里難免還是有些當差的多會仗勢欺人的想法。現在看來。竟是她自己先想左了。
笑盈盈地望定陸五,她還想再套套話,拉攏一下關系。可看看陸五一臉木訥的樣子,竟一時也不知該怎么開口了。兩人正沉默著,卻突聽得一聲大笑,卻是那被綁起來的花豹子,“我說陸五,你平日里不說總當自己是條好漢嗎?怎么當著一個女娘的面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真是丟了我們男人的臉。”嘲笑著陸五,他又斜睨著李玉娘,嘿嘿笑道:“我說娘子,你何苦多事呢?人家陸都頭根本就不領情,不過還好你家花大官人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就算你得罪了我,只要你軟語相求,大官人我就放你一馬。”
陸五黑了臉,反手用刀鞘拍在花豹子臉上,“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敢口出狂言!”
因雙手被縛,那花豹子抬起手,用手腕蹭了下嘴角滲出的血跡。卻不去看陸五,只用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盯著李玉娘。大概是真的認定了兩人是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因此臉上的笑說不盡的譏誚。
被這么緊盯著,李玉娘目光瞬了下,卻仍笑著說道:“這位花大官人,小婦人雖不才,可也聽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說。今日小婦人見義勇為不過是為著公道正義,并不曾想過要誰領情。再說花大官人若不力竭,小婦人便是倒上十幾筐桔子又能礙著大官人什么呢?再說了,您是英雄好漢,又豈會為難我一個弱女子呢!”
花豹子眨了下眼,又盯了李玉娘兩眼,突然放聲大笑,竟歪了身子靠向陸五,“聽到沒?陸都頭,人家女娘都不敢承認和你有什么呢!可見你做男人做得多失敗了。”
陸五瞥他一眼,也不理他。對著李玉娘抱拳行了一禮,轉身招呼同伴離開。
李玉娘望著那一行人漸漸遠去,集市上又恢復原本的喧鬧,不禁輕吁了口氣。轉身上車,看到姜淑云沉著的面色,心里便突地一下。
姜淑云還未說話,小英就已經笑道:“李姬人剛才可是大顯身手了,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除了會寫會算還會幫著差人抓賊呢!”聲音頓了頓,她又故作驚嘆,“啊,我都忘了李姬人和那個什么都頭是舊相識呢!”
“舊相識?”李玉娘挑起眉。也不回避,“何只那么簡單呢?認真算起來這位都頭倒是幫過我的,要不是他,上次中元節時我怕是要進醫館治治骨頭了。咱們顧家可沒不知恩圖報的人。”
姜淑云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只是敲了敲前面的車板,喚老王頭趕車。小英氣乎乎地瞪著李玉娘,“就怕有些人嘴上說是報恩,可心里卻想的是……”
“小英!”突然一聲低喝,姜淑云皺眉睨著她,冷冷地道:“你的話太多了。”
小英扁了扁嘴,到底還是把話全咽進了肚里。李玉娘也不看她,只轉過頭去同姜淑云扯著閑話,倒象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車子緩緩駛出余杭,一路向南,在晌午時距杭州城還有十里左右的路程,因車上只有些冷水干糧,便停在半路上的一間茶棚前。
茶棚不是很大,看起來也很簡陋,只是一間草棚挑出一支寫了茶的幌子,同平常路邊經常有的茶棚并無不同。可不知怎么的,李玉娘進了茶棚后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似的。
雖說這種搭在路邊的茶棚,雖賣的不過是些粗茶和簡單飯菜,做的也都是過路客的生意,可也不至于象面前這幾個店伙一樣懶洋洋,愛理不理的態度啊!
看到連姜淑云也皺起眉來,李玉娘忙低聲勸道:“娘子,鄉野粗店,雖沒有什么好吃食。總要墊墊肚子,您就是不吃,肚里那個總要吃的。”
姜淑云瞄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那邊小英與老王頭和一個伙計吵吵嚷嚷的,終于要好了吃食。回來坐下尤自抱怨:“這家店的伙計真是沒用的,要什么沒什么。娘子,就先吃點饅頭,鹵肉吧,回去了再讓何嫂做些好吃的。”說著,又喊那伙計快點送茶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伙計端了茶壺自后面轉出來,可還沒走過來,就突聽外面傳來車馬人聲。只見那伙計豎起耳朵,臉上突然現出一種奇怪的笑容。就連其他幾個原本或坐或靠沒個正形的伙計也騰地一下跳了起來。
人聲漸近,卻是幾輛快馬又并一輛光板馬車。雖是還隔著一段距離,可因著那顯目的皂衣,李玉娘還是立刻認出這隊停在茶棚前的人馬正是之前在余杭見過的陸五等人。
心頭猛地一跳,李玉娘強壓下心中隱隱的不安。在小英跳起來叫:“廝那伙計,莫非看我們人少,便不想做生意嗎?”時,心里更是揪作一團。
不敢回頭去看,只用眼角余光看到那端著茶壺正要往前迎的伙計轉過頭來,擰著眉頭瞪了小英一眼。象是強壓著火氣走過來,“砰”地一下把茶壺頓在桌上,又扭頭堆著笑,迎出去。“呦,幾位官爺可是要打尖?可是來對了,咱們店里鹵得一手好菜,可得好好嘗嘗。”
當先的陸五瞥了他一眼,只沖著身邊的小六子揚了揚下巴,那小六子便轉過去吆喝那幾個過去幫忙牽馬的伙計:“那馬自有我們的人照料,不用你們管。”
那幾個正伸手去牽馬的伙計訕訕地收回手,卻仍殷勤地道:“小的店里還備了上好的馬料。官爺可要?”
一個圓臉的差人便笑起來,“你這小子想發財想瘋了?又不是寒冬臘月,這里這么多青草,我們買你的馬料做什么?”
陸五聞聽,卻不動聲色地又看了面前的伙計一眼,眼中隱有銳意,手也慢慢向下移去。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剛從那輛板車上被拖下來的花豹子已經擠了過來,昂著脖子罵道:“廝那漢子,嘴上說得好聽,可別混拿那些豬下水來胡弄老子。”
那伙計駭了一跳,往后閃了閃,躲在陸五另一旁,卻伸著脖子罵道:“一個臭刑徒,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敢要好的吃食,真是沒了天理!”又沖著陸五媚笑道:“官爺,您里面請。小店雖然簡陋,可大塊肉大碗酒卻還是管夠的。”
陸五在他臉上掃了一眼,大步往里面走去,可扶在刀把上的手卻一直沒有松開。
一陣忙亂,一行人終于坐下了身。陸五目光警惕地掃過茶棚里外,在李玉娘幾人那一桌停頓了一下,雖有些驚訝,卻并沒有打招呼,只是微微頜首示意。反倒是那花豹子眼睛一亮,竟沖著李玉娘咧嘴一笑,“你我可算是有緣啊!竟然又見面了,娘子。”打量著同桌而坐的小英和姜淑云,又笑道:“大官人我可不愛大肚婆,看來看去,還是娘子長得最順眼。”
姜淑云臉色一變,抿緊了唇卻是忍了怒氣沒有發作。
陸五挑起眉,一巴掌呼上花豹子的臉,花豹子被打得身子一歪,倒在桌上,可嘴里卻仍是笑聲不斷。
放在桌上的手輕輕顫抖著。李玉娘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不遠處處正和陸五等人陪著笑臉的伙計背在身后的緊握成拳的手上。
心口撲通撲通的跳著,耳邊聽到小英嘀咕著喊伙計快點上菜,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突然站起身道:“小哥兒,你這茶里放的香料可是夠多的,濃得我都喝不出是個什么味道了。還煩你換壺清水過來,我家娘子有孕在身,是喝不得這放了香料的濃茶的。”
手中把玩著杯子卻不曾喝茶的姜淑云抬眼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倒是緩了幾分。小英紅了臉,翻了李玉娘一眼,也揚聲喊伙計快點送水和吃食過來,又鬧道:“就沒見過你們這么差的店家,眼睛只盯著大買賣,難道我們的錢就不是錢了嗎?”
李玉娘目光一瞬,卻沒有開腔勸小英,任由她在那兒鬧場。被小英的喝斥說得愣了一下,便立刻有伙計笑著迎過來,“小娘子這是說的什么話?大客小客還不都是客,還請小娘子稍等,您點的吃食馬上就送過來了……”
陸五面色微沉,轉目往李玉娘那桌掃了一眼,突然道:“店家莫不是新開店,經驗不足?怎么竟讓那小娘子發那么大的脾氣呢?”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嘴角還帶著幾分笑意,手指有意無意地在桌上敲了幾下。
站在他面前的伙計看著他的臉色,討好地笑道:“可不是,小的們也是忙糊涂了,倒叫官爺看笑話了。”
陸五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唇邊,卻又突然一頓,抬眼看著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伙計,嗅了嗅笑道:“你這茶可真是下足了料啊!竟然聞不出半點蒙汗藥的味道……”
他這話一說出來,那伙計立刻臉色大變,手一抬就往腰上摸去。只可惜他的手還沒摸到腰上的家伙什,已經有兩個差人跳起身撲向他,一刀劈下。眼看著要劈中他時,坐在桌邊的花豹子卻突然一抬腳狠狠踹在他的身上,讓他堪堪避開那一刀。
說來費時,可發生的一切卻不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李玉娘等人還沒等完全反應過來,雙方就已經糾纏在一起。李玉娘也是嚇個半死,有心獨自逃生又心有顧忌。只能拉著姜淑云往邊上避,小英剛才也喝了幾口茶,腳下直打晃,可手卻是緊緊抓著李玉娘的衣角不肯松開。而老王頭,喝茶喝得最多,這會竟是倒在桌下呼呼大睡,倒是省了擔驚受怕。
三個女人擠作一團,幾次想要竄出茶棚去,卻被刀光劍影駭了回來。眼看著姜淑云伸手去摸肚子,李玉娘也有些慌了神。嘴上一個勁地安慰:“娘子莫怕,有官差在,不會有……”一句安慰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片腥紅噴濺過來。聽著小英的尖叫,李玉娘抬手拭過臉頰上的點點溫熱,再看看腳下那一片血花,腦子里暈暈的無法思考。
感覺到右手扶著的姜淑云身體晃了晃,似乎要倒下去似的,李玉娘猛地醒過神來,咬著牙拖了兩人往角落里又靠了靠。好不好容易連喝斥帶拍打地讓小英松開手,她蹭出去拖桌子想擋在面前。
剛把桌子拽了一下,就聽到一聲輕笑。她一扭頭,險些沒嚇得跌倒在地。雖然眼前的花豹子仍然被縛著雙手,可對李玉娘來說卻仍是極大的威脅。
“花、花大官人……”她勉強牽起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腳下卻開始往后退去。
“怕什么?我這不還被捆著呢嗎?”花豹子呵呵笑著,卻猛地抬腳,一腳踢飛一個與人廝殺漸近的官差。李玉娘嚇個半死,卻不敢轉身把后背暴露在這個不知什么來路的刑徒面前。莫不是什么傳說中的梁山好漢下山了?早知道就不為了和陸五套近乎多那個事了。
看著她一臉懼意,花豹子挑眉一笑,忽然很輕松地問道:“你和陸五真的沒什么關系?”
“沒,半毛錢關系都沒……”順嘴溜出,看到花豹子奇怪地偏了下頭,李玉娘才后知后覺地又加了一句:“我是嫁了人的……”雖然是妾,而且她也從沒有把這事兒當真,但這會兒拿來先擋一擋也好。
花豹子掀了掀眉,目光卻是往一旁瞥了去,“那就奇了,怎么陸五看起來倒是挺關心你的呢!”
順著他的目光一瞥,果然看見正被兩人圍攻的陸五正把目光往這邊投。李玉娘看看唇角掛上一抹陰笑的花豹子,幾乎沒控制住罵人的沖動。那哪兒是注意我啊?你是陸五手里的重犯,他不盯著你還盯著誰呢?!
似乎是覺察出李玉娘的怒視,花豹子冷眼睨了她一眼。突然扭頭大喝一聲:“刀來——”
他這一聲大喝,話音未落,立時有人大聲應喝,一柄刀自空中飛來,花豹子躍身而起,雙臂一振,卻是用手中的鐵鏈迎上刀鋒。也不知那柄明晃晃的刀是不是真的是什么神兵利器,那看似結實的鐵鏈竟應聲而斷。
花豹子一個翻身,于半空中接下那柄刀,雙臂一振,只聽得斷成兩截的鐵鏈釘鐺作響。眉鋒驟揚,他也不再回頭去逗李玉娘,只冷森森地瞪著陸五,大喝:“陸五,可敢一戰?”
陸五也不應聲,手中樸刀連擊兩刀,迫退兩個與他纏斗的男人,躍身與花豹子戰在一起。
李玉娘身體搖晃著扶住桌子,這才沒一腳跌到地上。
這算什么事啊?她寧可活在瓊瑤劇里,也不要跑到金庸劇里當炮灰啊!
雖然心里怕得厲害,可一雙眼卻不離場中游斗眾人。不管怎樣,此時她們幾個的生死算是和陸五連在一起了。要是這幾個官差真的敗了,她們的命運甚憂。
雖是不通武技,可也看得出陸五和那花豹子似乎算是旗鼓相當,不相上下。只是一旁打得慘烈的幾對,官差一方卻似乎是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那個看來文氣的小六子胸前血跡斑斑,也不知是哪里受了傷,卻仍是寸步不讓的與對手以命相搏……
心中惶急之際,突有一人從茶棚后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吼道:“大哥,有官兵來了!”
李玉娘一聽,腳下一軟,幾乎沒當場跌坐下去。那些苦戰的官差也精神大振,一時竟把敵人殺得亂了陣腳。
花豹子冷笑一聲,瞪著陸五,嘲笑道:“陸五,你現在的膽子越來越小了,竟然先派人求了援兵。”
陸五哼了一聲,平聲道:“抓你這聞名江浙路的江洋大盜,我又豈敢不留抬后手……”話還未說完,他眼角瞥見李玉娘突現驚色,心中一驚,匆忙間剛剛側頭。李玉娘已抄起桌上的茶壺狠狠砸了出去……
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