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宵

第215章 我在這里

姜念重重喘氣,像是壓抑著將要決堤而出的洪水,穩住心神,才又去看床上自己的“父親”。

“我問你,五歲時給我算命的道士,是不是你故意找來的。”

雖是詢問,但語氣篤定。

姜妙茹也看向床上的人。

而男人失神仰躺著,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姜念抿著唇嗤笑,眼眶卻倏然紅了。

“我再問你,我娘親的死,是不是你下的手。”

提到林氏,男人忽然笑起來,且愈發癲狂,到最后涕淚橫流,手腳輕微抽搐。

“我,是我……”

“爹爹!”姜妙茹不敢置信,“林夫人分明是難產而亡,這跟您有什么干系!”

她當人神志不清了。

唯獨姜念,心底最后一點希望被掐滅,竟是連哭也哭不出來,只定定瞧著他,張著唇沒法出聲。

“是我心有不平啊……”榻上男人跪起身,手臂亂揮不知說給誰聽,“我是隆豐十八年,二甲十四名的進士!”

“師承東宮太子師,當今太保岑望辛!”

“當年先帝見余,曰余或可為治國安邦之才。誰料人心易變、天命終寢,報國之志明珠暗投,白白耽誤這一世啊……”

姜念眼睛生疼,眨了眨,竟有一滴淚墜下。

“眾里尋他千百度……”

她失神地念著,眼眸緩緩抬起來,“姜默道你回頭看看,那個人還在嗎?”

她現在甚至不想問,為什么要害自己的發妻,為什么偏偏選她來攬霉運。

仰起頭,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淌。

“我只知道……姜大人,為著你的心有不平,我五歲喪母,七歲差點病死,十三歲去爬男人的床。”

她重新對上男人的視線,“怎么你很驚訝?這就是你的女兒,什么勤勉淑慎、溫婉恭謹,我這輩子都沒機會沾著。”

“你看不起崔紅繡是嗎?我跟她半斤八兩,差不了多少;無非是我運氣比她好,攀上的男人比你有用!”

場面早失控了。

姜妙茹愣著神聽人說完,看見自己父親跪坐在那兒,面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而姜念終于呆不住了,踉蹌著往外逃,門板重重磕出聲響,卻仍叫姜妙茹不知所措。

怎么了呢,這些人都怎么了?

白刃窺見門口的身影,立刻迎上去。

可不等他出聲,姜念手腳并用要往車上爬,嚇得他立刻取了腳凳給人。

帷裳放下了,他看不清里頭的情形。

“姜姑娘,是要回去嗎?”

無人應答,他又問了一聲。

最后還是自作主張,起程駛回聽水軒。

卻在半路時忽然聽人開口:“放我下車。”

見過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白刃只能先緩下車駕。

“姜姑娘,如今形勢嚴峻。”

“我說,放我下車。”

白刃不敢要她說第三遍,牽停韁繩,安排隨行的人封鎖這一里路。

馬車、人流都在眼前消失。

背后是一處廢棄的宅邸,大門上都結了蛛網,不知多久沒經過人煙了。

可對她來說,正好。她現在不想見人,只想把自己藏起來。

靠著墻角抱膝蹲下,姜念把頭埋進去,幻想自己是幾步之外那座石獅子。

石獅子不會有至親做仇敵,更不會報了仇依舊悲痛欲絕。

原以為出來再哭一場就好了,可她真變了塊石頭似的,麻木到流不出眼淚。

會有人著急嗎?

或許會有的,可她是個自私的人,她現在只想這樣躲著。

直到小腿酸脹到失去知覺,人也將在自己膝頭悶死時,她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重重喘息。

一雙黑靴闖入眼簾,姜念不知他何時在那兒的,又這樣看了自己多久。

可當她沿著鞋尖一路往上,最終仰頭定在那人面上時,讀出的不是憐憫,甚至也不是同情。

而是一種感同身受的,理解。

他說:“我在這里。”

姜念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沖動,或許是在這人面前哭過太多次,太熟練了,眼淚奪眶而出,沒一會兒就變為放聲大哭。

這樣小小的一個人,抱膝在角落里縮成一團,謝謹聞竟也恍惚了,分不清那究竟是姜念還是年少的自己。

直到聽見人喊“謝謹聞”,他才如夢初醒般蹲下身,把人護進自己懷里。

“我知道,我知道。”

他撫著人發髻安撫,又拍著她后背替她順氣。

最后如抱孩童一般將她揣在身上,說:“我們回家。”

余下半里路,是謝謹聞抱著她走回去的。

碧桃見到白刃時就知不對,匆匆跑出來,也只看見這一幕。

男人懷里護著一名少女,此刻他高大的身形不再是震懾,反而令人安心。

“姑娘……”

她早該想到的,不叫她陪就是要出事,每回都是這樣。

謝謹聞把人放到榻上時,姜念哭得脫力,躺著似會被眼淚嗆到,便又抱她起來靠在床頭,在她后背墊了絲枕。

屋里很靜,只有她的啜泣聲。

謝謹聞不出聲,只靜靜握著她一只手。

在船上知曉她過去的時候,他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近來兵戎在即,昏頭轉向之際,頻頻有人脫口而出:“若當年舒大將軍尚在就好了。”

謝謹聞沒像先前那樣失控離席,只是被迫一遍遍回憶著那張可憎的面容。

本以為該有些許淡忘,畢竟他十幾年沒見過那人了,連畫像也不曾;可伴著那份未報的仇,那張臉甚至依舊鮮活,歷歷如昨。

且今日他知曉,就算報了仇,也是一樣。

心結解不了,就只能自己放下。

他抬起手,指腹拭去少女面上淚痕,卻被她順勢抱住手臂,緊接著纏入懷里。

她沒說話,謝謹聞復又擁住她。

“你有我,”他了然開口,“從今往后,你可以依靠我。”

沒有父親,也沒關系。反正他們都沒有。

能這樣靠在一起,何嘗不算一樁幸事呢。

姜念再清醒時,天已經黑了。

好在床頭留一支蠟燭,燒開了滿室昏暗。

她手臂剛動了動,指尖就被人卷進掌心。

男人的手,寬大、溫暖,姜念想了想才記起這是謝謹聞。

他已然坐起身,晃著幽微的燭火,能窺見他身上衣著齊整,顯然是備著隨時起來的。

“吃碗餛飩。”他替人做了決定。為您推薦(慢途的豬)(愛潛水的烏賊)(季越人)(賣報小郎君)(文抄公)(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