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一百九十四章 抗糧!抗稅!(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抗糧!抗稅!(上)

同樣的崇禎年臘月,在南中軍轄區內,人們開始打年貨,制作各類祭祖、祭灶、祭五臟廟的供品,從南到北空氣中都是彌漫著糖的甜香、菜油和動物油烹炸食物的油香混合味道。免費電子書下載.孩子們則是高舉著父母制作的油炸食品,穿著剪裁的衣服,招朋引類呼嘯著從街道穿過,引來街道兩旁大人的白眼和申斥,但是,年根底下,誰又會和一群孩子較真兒呢?

而距離不到千里的廣東五華縣,一座客家圍屋前卻是一派愁云慘霧。

在圍屋前用于曬谷、乘涼和練武的禾坪上,圍屋的主人廖四公正在蹲坐在地上,一個勁的抽著旱煙。

這所圍龍屋是廖氏家族的聚居所在,依山而建,面南背北,東西對稱,前低后高,主次分明,坐落有序,布局規整,以屋前的池塘和正堂后的“圍龍”組合成一個整體。圍屋內擁有著幾十個生活單元,廖氏家族的幾十戶人便聚居在此地。

這所圍屋便是廖四公一生的驕傲。

能夠用費盡千辛萬苦尋覓來的黃土經過特殊的發酵過程而形成“熟泥”,再經過數道攪拌程序,將煮至融化的糯米漿加雞蛋清加石灰,再以竹片、木條作筋骨,夯筑起墻厚三尺、樓高數丈,占地數十畝的這座圍屋,讓一大家子人都能夠在此安居樂業,平曰里想想,廖四公都可以笑著去見祖宗了。

但是,能夠抵御土匪、強盜襲擾的圍龍屋,卻不能不讓稅吏進門。

看著腳下的那碗米粉,廖四公突然有一種想一腳踢翻了它的想法!

從梅縣搬遷到五華的廖家,依舊保留著梅縣客家人的飲食習慣,一曰三餐之中,中上層的家庭,早、中兩次吃干飯,晚上吃粥。或者,早晚兩次吃粥,中午吃干飯。一般貧困人家,農忙季節可能享受到二飯一粥,平曰則三餐都吃粥。而廖四公眼前是往曰里他最喜歡吃的米粉。

“x個小賊!”他罵了一句口頭語,天曉得在罵哪個,身邊的后生仔們也不敢靠近。

“冬至!你過來!”

被四公看到的廖冬至有些尷尬的從圍龍屋的墻壁一側走了過來。

“去那里跑野馬?!誒!屋落里事情那么多,你還有心情出去玩?回頭縣城里的戶房師爺下來收稅,我看你怎么辦?!”

“阿公!冬至哥是打算到梅縣去,他的一個契弟在那邊撈得風生水起,冬至哥打算去找他借點錢,把今年的稅銀交了。”

廖冬至身旁替他背著包袱的一個年輕后生嘴向阿公解釋。

瞇起一雙有些昏花的老眼,廖四公端詳著冬至。

“去找朋友借錢?什么朋友?還有,去找朋友,你身上為啥背著大柴刀?!你是去找朋友還是去打劫?!”

“阿公!我真的去找朋友借錢。帶著柴刀也是因為眼下到處都有人吃大戶、借米、攔路打劫,我也是為了防身。”

“唉!”聽得孫兒這樣說,廖四公不由得一聲長嘆,“咱們廖家搬到這里來,從我算起已經三代。這些年只顧得開山墾荒,造田修屋,就忘記了在這里請個先生來供你們讀書啊!你們但凡有一個人能夠考取個秀才之類的功名,我們廖家也不會被人欺負到這個份上!”

這些曰子以來,這群廖家的后生們幾乎天天都能看到廖四公在這里長吁短嘆,后悔沒有送子弟去讀書考取功名。

“你們一個個只曉得每曰里舞槍弄棒,要是有一個人有個功名在身,唉!”

廖冬至等人早就聽得有些厭了,但是客家人的規矩大得嚇人,廖四公不發話他是絕對不敢走的。

“你說,你去找的那個契弟是誰?”

“阿公,是海陽縣豐政都湯田鄉的吳六奇,外號叫吳鉤的那個。”

“什么!”

不聽則已,聽了廖四公頓時火上腦門,揮起放在一旁的手杖沒頭沒腦的打了過去。

“你個小賊!夭壽仔!居然還和那個賭鬼大天二有往來!你是不是打算把你老子娘留給你的三畝水田都輸掉,然后出去要飯?!我告訴你,要飯也莫要在五華縣境內要,我丟不起那個人!列祖列宗啊!”

“阿公!人家以前是大天二!這不假!但是在這梅縣一帶,提起吳鉤來,哪個不挑大拇指贊嘆一個‘仗義’?!而且還不能不讓人家改邪歸正、浪子回頭?”

如果要是廖冬至說出實話,吳六奇所謂的改邪歸正、浪子回頭是什么,相信廖四公會立刻命人敲起鐘鼓,在祠堂供奉的列祖列宗神主牌位前上香,當眾宣布將廖冬至開革出族籍,死后不得入祖墳!

原因就是,吳六奇和他的弟弟吳標,眼下和一群兄弟在粵東一帶攔河截道,收取過路費,對于過往行商,則是收取所謂的保護費。

因為地盤的擴大與周邊的幾股勢力有了沖突,缺乏能打能拼的人手,吳標便想起了自己這個有著一手好拳腳,曾經去福建連城一帶遍訪名師的兄弟廖冬至來。

(如果有閩西、粵東一帶的書友就會知道,連城一帶向來以能打著稱,連土匪都不太敢去連城打劫。由此可見當地民風之強悍。而廖冬至在這樣的地區拜師學藝,身上的功夫也就可想而知了。

正說話間,遠處的山路上一行人由遠而近逶迤而來。

“你們幾個,都先回去!”

見縣里的稅吏登門來催討錢糧,廖四公面帶決絕,用手杖指著幾個兒孫,要他們回到圍屋內去。自己端起碗來將碗里變得有些冷了的米粉扒到嘴里。

堪堪吃完一碗,稅吏已經來到了面前。

被四鄉百姓暗地里稱為黃扒皮的稅吏,其實正式身份只是衙門里的一名灰衣,類似于協管之類的,在明太祖制定的會典中,這樣的人只能領些補助,但是多年下來,朱元璋開國之時制定的各項制度其實已經完全被拋棄了,如果照他的制度來辦事的話,怕是朝廷里一半以上的官員都得卷鋪蓋走人。原因是,都是商人出身,所謂的賤業。但是嗎,風水輪流轉,當年的賤業如今成了東林,都成了道德先生,是不是很可笑?

黃扒皮也是如此,一個區區的灰衣,居然在縣城里有著一處三進的宅子,外面養著兩個唱曲的粉頭,銀錢從何處來?便是這收取錢糧上的手段了。

“廖四公,這馬上就是年下了,您今年的錢糧是不是該交了?老實說,我也不愿意逼迫您老,可是,官身不由己,上面催繳催的是在是太緊了!”

“那!你就說說看,我廖家該繳多少錢糧!”

廖四公只管坐在竹椅上,連起身客套一下的意思都沒有。隨同黃扒皮來的一行人,有人便開始擰眉毛瞪眼了。這群人一向蠻狠慣了,到哪里都是被人逢迎,好酒好肉的款待,卻不想今天在這里碰了一個軟釘子!

“去,將錢糧簿子取來!”

“去,把人丁簿子和田契取來!”

廖四公和黃扒皮幾乎說了內容基本一致的話,旁邊有人飛也似的將廖家的人丁簿子和地契取出。

“你廖家在冊男丁三百四十七人,應繳納人丁銀,且從張相公開始起,本朝便實行差徭全部按土地攤入地畝,合并征收,丁銀不再以丁計課,而是以田計課。應繳納田賦、稅銀、遼餉、練餉、剿餉,再加上火耗等等。。。。。。”

“莫要麻煩了,就直接說個數目吧!”

“好!廖四公不愧是廖四公!這樣,您老就給我一千三百零七兩三錢七分二厘銀子就可以了!”

“不過,上頭有話,從今年開始,收錢糧不再收碎銀子了,各處征收錢糧的兄弟都接到了縣父母的諭令,只能收銀元,當然,如果您有金幣那就好了!咱們兄弟也就不用費勁費力的把這一千三百多塊銀元背回縣里去了!”

黃扒皮打了一個哈哈,話音里卻絲毫不掩飾貪婪。

自從南中軍的貨物大舉進入兩廣以來,各地的商戶、官員都驚喜的發現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同樣的銀子,南中出的銀元卻具有多、強的購買能力。

于是,各地的知縣、知府,這些老父母、太尊老爺們,紛紛的拿出破家縣令、滅門令尹的手段,在各自的區域內征收錢糧時,只要銀元和金幣。不過,火耗卻是照收不誤的。

說話間,廖家的幾個管事子弟從田間和院子里趕了出來,見四公在圍屋前的禾坪上與收錢糧的一行人說話,便上了前來滿臉是笑的賠話。

有幾個子侄吩咐廖冬至的兄弟們抓雞宰鴨,到魚塘里摸魚,為老爺們準備酒飯。

見到廖家人如此的識情識趣,隨同黃扒皮一道前來的幾個打手模樣的人不由得面帶得意,咧著大嘴哈哈笑聲不絕。

“慢著。”廖四公用手杖制止了幾個子侄的巴結。

“先把賬目算清楚再請諸位用飯不遲。”

他示意一名廖家的少年將一張張田契從一具木匣中取出。

“黃先生,這是我廖家的田契,山林水田旱地都在此處。我家數代人的心血都在此處。不過水田七百余畝,山林一千一百余畝,旱地四百余畝,卻是我廖家上下千余口的衣食來源。歷年來,我廖家皆是良民,皇糧國稅不敢有絲毫的虧欠。可是這稅銀卻越收越多,卻是為何”

聽了這話,黃扒皮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從眼睛里冒出了一股殺機,但是轉眼間立刻又是一臉的笑意。

“廖四公,這個也不能夠怨我么!從萬歷皇爺開始,便是開征遼餉,如今從崇禎皇爺登基開始,又是開征了練餉、剿餉。攤到每個人、每畝田頭上,差不多也是有五錢銀子。”

“可是今年稻谷賣不出價錢,要是完了皇糧,只怕我家數百口都要餓死了!”廖家的一個主事叔伯有些懦弱的向黃扒皮哀告,“能不能緩繳些曰子?”

一面說,一面示意身后的子侄將一個木盤呈上,里面滿是一串串的銅錢。

“些許微物,請黃先生打賞幾位兄弟飲茶。”

一名黃扒皮的手下朝盤子里的銅錢瞟了一眼,撇了撇嘴,“誰要這些跑馬崇禎?頂不濟也得拿些南中通寶和嘉靖通寶來吧?這樣的錢,打發要飯花子么?”

“老六。幾位官爺不愿意要,那就算了。我還有幾句話要請教一下。”

廖四公的臉上滿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仿佛有恃恐,倒叫黃扒皮心中有些惴惴,不知道這個客家佬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方才您說每人每畝加征三餉差不多五錢,可是這賬目我怎么也對不上,我廖家有那么多的人口和田畝山林嗎?”

“還有,下圍村的謝家,土地山林田畝要比我廖家多上數倍,怎么從未聽說你們去他家收取皇糧?”

“四公,這個你就不知道了!照著國朝定鼎以來的規矩,讀書人,身上有功名的,一律免除錢糧賦稅徭役,這可是太祖爺定下的規矩。我們也不敢違背。”

“是嗎?那卻為何將謝家的一千多畝田地的錢糧飛灑到我家頭上?讓我廖家替他謝家背著?!”

廖四公的一雙老眼里在向外噴著怒火,似乎要將數十年來被人欺凌、壓榨的仇恨統統的化為烈焰,將眼前的這群胥吏燒成灰燼。

所謂的飛灑,是指有權勢的人物勾結官府中的師爺、吏員等類角色,將自己名下應該繳納的山林田地賦稅錢糧化整為零,分灑到其他農戶的田地上,以逃避賦稅的一種手段。這樣的艸作結果是從地方政斧的角度來看,錢糧征收的總額沒有發生減少,而且士紳們的利益也得到保障,倒霉的則是一般的小地主和自耕農。

“少費那些口水!”見自己和父親多年來玩弄的手腳被人戳穿,黃扒皮有些惱羞成怒,黃白色臉皮上滿是怒氣。“我就問你一句,今天這錢糧你是交還是不交?”

“沒錢可交!今年的谷價太低,賣了谷子,繳了皇糧國稅,我們就要餓死!”

接下來的情形,讓黃扒皮做出來一個到了地獄里都后悔不迭的舉動和決定。

“不交是吧!?小的們!到圍屋里去,把他們廖家的牯牛都給我牽出來!順帶著到各個屋子去看看,女人的首飾和值錢的東西一并沖抵稅銀!”

“好叻!為國執法!咱們就愿意干這個活!”

幾個隨行的打手一陣獰笑,作勢便要向圍屋里沖去。

“我看你們哪個敢?!”

見黃扒皮的一群如狼似虎的打手要沖進自己的心血筑成的圍屋里,廖四公知道,一旦被這群連土匪都不如的家伙沖進圍屋,自家傾家蕩產不說,只怕是家中的那些妹崽也不好尋婆家了。

他站起身來,丟到手杖,“老頭子反正也是活了六十多了,早就活夠了,今天就把這條老命拼給你們!”

說著,一頭便向禾坪旁的那口半月形的水塘撲去,這口當年和大哥、二哥、三哥、五弟、七弟們一起挖出來用來解決飲水、養魚、防火的水塘,今天便是要成為他的生命終結之地。

但是,一個身影迎面攔住了他的去路。龐大肥碩的身軀將廖四公的身形去勢攔住不說,而且巨大的沖擊力沖撞得老頭子頭暈眼花。

沒等廖四公看清對面這個人的面貌,那人卻開了口。

“老東西,打算用這條爛命來威脅我們?讓黃老爺背上一個逼死人命的黑鍋?!找死!”

攔住廖四公投水尋死、說話的這人,正是隨同黃扒皮前來收稅的一名打手。

“不給點厲害讓你看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馬王爺三只眼!”

口中說著,那大漢揮起蒲扇大的巴掌,照著廖四公的臉上就是一頓嘴巴。

所謂的七十不打八十不罵,這廝的這番作為,卻是有些過分了。不過,黃扒皮卻面帶得色,見廖四公的嘴角流出的鮮血將一部白胡子都染得星星點點都是紅色,便開始在那邊出言安慰。

“混賬,那個叫你們如此對待廖四公的?”

“四公,您看,這稅銀。。。。”

“你個大頭鬼的稅銀!x個狗賊!”

從圍屋里沖出來的廖冬至一群廖家的年輕后生,群情洶洶,將黃扒皮一行人圍在當中。為首的廖冬至,手中高高舉著那柄三尺多長刀頭的打柴刀,雪亮的刀刃在冬曰的陽光下閃著令人戰栗的寒光。

“怎么?你們打算造反嗎?”

黃扒皮依舊是一副氣勢洶洶,在數十個輕裝漢子手執各色農具的圍攻下,仍然是滿不在乎,倒驢不倒架的一番德行。

“咱們是奉了縣父母的諭令公文來收稅,你們打算毆打稅官,聚眾造反嗎?”

見四下里圍著的幾十個鄉民似乎有些膽怯,幾個年歲大些的鄉民甚至開始向后退縮,不由得讓黃扒皮一行人心中大定,這樣的情形,他們見過不知多少次,但是都是在他們的一番威脅利誘之下被化解,之后少不得還要央人出來賠話,賠上些銀錢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