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南中陰霾上
有道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下一支破筆難以描寫兩個方向的事。按下林文丙在奧爾迪頭人的帶領下,砍伐樹木修建城寨,測繪山川河流道路,勘察記錄林木特產等項不表。我們將目光從還是冰天雪地的黑龍江和外興安嶺地區拉回到萬里以外繁花似錦的南中。
所謂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正神退位百邪叢生,恰好是守漢回程途中的見聞。
在船隊經過南直隸進入福建海域時,守漢就隱約感覺有些不對。
直到艦隊經臺灣海峽抵達金門廈門海面,在鄭芝龍控制的幾個港口進行補給之時,守漢這才發現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在廈門島上,鄭芝龍花費了不知多少銀子用花崗巖打造了一組巨大的炮臺群,一門門大炮將東西南三個方向的海面都封鎖的嚴嚴實實的。
當守漢的艦隊經過時,炮臺上帶著幾分耀武揚威的味道,向艦隊鳴炮致敬。從炮聲中,守漢聽得出,這些大炮至少都是在十二磅以上的口徑。這些炮如果要是對外銷售的話,必須要經過他簽字認可才可以。他可以肯定,哪怕是在喝得酩酊大醉的情況下,也沒有喪失最后一絲理智將國之利刃賣掉。
那么,這些大炮是如何從南中軍手中到了鄭芝龍的炮臺上?
這答案只能是回到南中之后才能揭曉。
謝絕了鄭芝龍邀請守漢到廈門稍事休息的“盛情邀請”,只是補充了些清水蔬菜水果新鮮的肉食等補給品后,一路便又是揚帆南下。
船隊抵達珠江口。停泊于港島。守漢命人持軍令召陳天華前來,詢問兩廣軍情。
“主公,這里的情勢發展超過了我們的預計。”
這半年多來,廣東的“匪患”超過了守漢預先估計的形勢發展。
各個武裝團伙之間迅速的吞并火并組合,逐漸的形成了幾個大的勢力派別。
一派是帶有半合法性質的各處村寨鄉紳們組建起來的聯莊會。打著保境安民的旗號在自己的地盤上派捐派糧,然后到別人的地盤上去打家劫舍,美其名曰剿匪。
另一派則是純粹的流氓無產者趁亂而起的隊伍,為首的代表人物就是被查某吹噓的義氣無雙的鐵丐吳六奇。
而第三派則就是陳天華的部隊,和親近南中軍的廖氏家族這一類的民變武裝。這還是用政治態度來區別的,要是換另外一種劃分方式,山頭派系就更多了。
什么以宗族為紐帶的,以客家人為號召的,以土著籍貫作為聯系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些亂七八糟的武裝力量,差不多有將近二十萬人,控制了幾乎整個廣東。有個別的,已經在州城府縣中脅迫官員發號施令了。”
“這些人已經到了利令智昏喪心病狂的地步,曾經有兩次我們的商隊和組織的外遷流民在路途中被襲擊。就是他們的手筆。之前同各個聯莊、圍寨、山頭談好的。我們的商隊、人員過境他們不得攔劫,我們用刀槍盔甲火藥來作為交換,現在有人不滿足于這樣的條件,打算謀取更多的好處了。”
“要更多的好處?老子倒是有好處給他們!那便是炮子和鋼刀!”
守漢冷笑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番陳天華,眼睛里露出了幾分贊賞。
“不錯嘛!天華,歷練出來了,身上沒有那么多的書生氣了,頗有點殺伐決斷的大將軍味道了。”
夸獎了幾句之后,守漢將話鋒一轉。
“你明日便以我的辦差官、督標中軍的身份率領本部人馬往廣州去。見見咱們那位熊總督,告訴他,奉旨辦理兩廣剿撫事宜李守漢命你前來打前站,讓他看著辦!”
“需要的旗號、官憑、印信,我一會會讓人交給你。你只管通報出去,以后就大大方方在兩廣地面上走,順我者昌,聽老子的,老子有官有錢給你。逆我者,你就是匪,老子就要剿滅你!”
“主公,眼下從廣州城里傳來的消息,熊總督最近每天都在陪著京城里來的一個大太監喝酒聽戲,只怕未必會理咱們啊!”陳天華苦笑著搖了搖頭。
“天華,你大概不知道主公如今的頭銜和身份了。”一旁的黃一山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主公現在是龍虎將軍、上護軍、賞賜親王儀仗、賜蟒袍章服,總督南中各處軍馬糧餉事務,奉旨辦理兩廣剿撫事宜!你打著主公的旗號去廣州,那頭老熊要是對你客客氣氣的還罷了,要是膽敢對你不敬,只怕他用心拉攏的那個大太監都得回去告他的狀!”
“不錯,熊文燦要是不讓你進城,我就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揮師入城,在城里建立行轅。”
但是,出乎守漢做出的預計,咱們的熊總督熊文燦大人,不但沒有一點為難陳天華的意思,相反,在接到陳天華要進廣州為李大人設立剿撫總督行轅的公文后,立刻出城迎接,并且大肆的犒賞了一下陳天華的部隊。
“本督早就接到了朝廷旨意,得知李大人要來兩廣地面上對各處亂民進行剿撫,粵東粵西地方,望李大人之旌旗如大旱之望云霓,幼兒之望保姆!今日終于得見王師旗號!”
聽著熊大人極其肉麻的吹捧,不由得令陳天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廝要是知道我是粵東最大的一個亂匪頭子,不會把他嚇死吧?!”陳天華不無惡意的聯想著。
一番客套之后,熊大人悄悄的塞給了陳天華一張厚厚的禮單,“請將軍賞收。本官打算去拜見一下李大人,還望將軍行個方便。”
“熊大人,我家主公因為家中有些事務要趕回去料理一二。便命我向廣東諸位同僚致意,待城內行轅設置好,本官也會出城去與各處亂匪作戰,還粵東粵西一個清平世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本官自當精心竭力為大人設立行轅。廣東各處官員業已接到朝廷公文,三品一下官員俱聽節制。五品以下可以先行罷黜!”
崇禎對守漢的權力和信任不可謂不厚,從內閣爭取來的權力之大前所未有,當然,這也和廣東僻處南疆有關。
不過,就在陳天華被兩廣官吏如同珠江、東江的洪水一般的馬屁搞得不勝其煩的時候,守漢的艦隊已經回到了順化!
“終于回來了!”
在自己書房的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子上伸直了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之后,還沒有來得及同老婆孩子親熱,守漢便朝著站在門口如同護法韋陀一般的莫鈺吆喝了一聲。
“讓李大先生、牛千刀、包中辰、木牙狗這幾個馬上過來,老子要見他們!”
“阿爹偏心!回來之后不說去看阿娘和我們,先把舅舅和叔叔們找了議事!”
從門口傳來了李華梅半是嬌嗔的聲音。
一身水師學堂入伍生制服的李華梅。在家里依舊是扮演著大姐頭的角色,身后華寶、華宇等守漢的子女們猶如一串小尾巴一樣跟在她的身后。
“好了,阿爹這里有事情,你去找黃一山叔叔,阿爹從北京帶回了不少好東西。你讓他帶去后宅。交給你阿娘處置。”
在幾個子女的歡呼雀躍聲中,李沛霖、牛千刀、包中辰、木牙狗等人紛紛奉召來到。
“見過主公!”
“見過大將軍!”
一時間,四個人不知道用什么稱呼來稱呼守漢最為妥當。
守漢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什么狗屁的大將軍,不過是皇帝給咱們一面旗子罷了!以前叫什么,現在還叫什么!”
客套了幾句之后,五個人開始書房中議事。
莫鈺領著守漢的親兵和近衛營的士兵在宅院內外布下了幾重明暗崗哨。
“王寶把我的意思都說清楚了?”
執掌著公事房,身為將軍府長史的李沛霖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答復:“回稟主公,已經按照您的意思去辦理。王寶將軍領著鳳凰、麒麟、近衛、玄武四營中抽調的十五個營往滿剌加、暹羅等處去了。”
“楚天雷、許還山二人的水師艦隊也加強了對滿剌加水面的稽查。”
“命令張小虎的左翼水師抽出一半的艦船往安平鎮駐扎。防止鄭芝龍偷襲臺灣。”
“特別是王將軍將主公被皇帝大加封賞的消息帶回后,各處的小丑跳梁。立刻便銷聲匿跡,更有那風色看得快的,立刻遣人前來送禮祝賀,詢問何時主公慶典,他們定然要前來賀喜。王寶將軍率領這一萬多人畫了一個極寬極大的面沿著南中各條道路南下,沿途順帶著收拾幾個不開眼的倒霉土司土官,拔掉幾處阻礙我們修路開墾的寨子,也是極好的。”
簡單的聽了一下關于各處不穩的情勢鎮壓措施,守漢算是比較滿意,“不穩的,企圖作亂的,該殺的便殺!這次北上歸來,收獲很大,日后咱們的工場又要加班了,只怕高爐還要多豎起幾個來,人手不夠怎么辦?!就要從這些企圖造法作亂的人身上想辦法!”
說到了對內地的貿易擴大問題,這是與幾乎所有人的利益切實相關的,立刻令在場的幾個人臉色為之一振,雖然有王寶帶來的消息和書信文書,但是畢竟不如主公親自講述來得更加令人信服。
不過,守漢卻沒有講如何大賣軍器鎧甲給大明各鎮,通過葉琪和李沛霆、林文丙等人的民間貿易,在大明、遼東反賊、內地農民軍之間搞戰略平衡;而是將問題直指自己身邊。
“你們告訴我,鄭芝龍艦隊和炮臺的十二磅炮,是從哪里來的?!”
四個人面面相覷,都為守漢這個問題感到有些為難。
按照守漢制定的軍火外銷政策,只要不是直接對陣的敵人,比如說建奴。都可以大量出售冷兵器、盔甲給他們,但是。火藥和火銃、火炮就要受到限制。特別是各類火炮。
“我在軍火外銷目錄上批注的很清楚,六磅炮以下可以審核后出售,八磅炮和大佛郎機之類的,便要報到我這里審定后才可以出售,十二磅炮是嚴禁止出口的。你們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還是覺得我去了北京,這段時間沒有人管理了,你們便可以隨意妄為了?!”
這話如同雷霆暴風一樣,將四個人驚嚇的立刻跪倒在地,身體不住的微微顫抖。雖然說守漢講究不無罪殺人,但是,這三個特務頭子都清楚,所謂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而李沛霖更是在官場上打滾多年,深知君心難測。
“自己去看!”
守漢從桌上擲下幾份文書,上面的字體拙劣不堪。很明顯是剛剛開蒙或是掃盲不久的人照著抄下來的。
文書的內容是密報漢元商號下屬的太平洞兵工廠每月鑄造火炮數量,入庫數字,出庫數字,消耗鐵料多少等等,另有一份兵司和營務處的密奏。上面清楚的注明了這幾個月來。兵司接受了多少火炮,口徑如何,發往何處,配備彈藥多少。營務處的那份是分駐南中各處各營各艦接收火炮多少,淘汰替換下的火炮往何處去的文書,三份一相對比,中間居然出現了近百尊大口徑火炮的缺口!
“不要告訴我,這些火炮憑空消失了!”
守漢的聲音比黑龍江的江水還要冰冷些。
“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人嗎?!”
“老子還沒有糊涂到那個地步!”
在院子里帶著部下們腆胸迭肚正在執勤的莫鈺,被從房間里傳出來的守漢的怒吼聲嚇得渾身一陣陣戰栗!跟隨守漢多年,從未見他如此狂暴過。看來今日主公是動了雷霆之怒了!
“近百尊重炮,十幾萬斤火藥,三千多發炮彈,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你們是不是想等到別人把這些炮彈丟到我們頭上時,才知道疼?!”
“啪!”
又是一份隱去了姓名重新抄寫過的密奏丟在了地上。
“崇禎九年七月十二日夜,某處海面上有鄭芝龍水師船隊停泊,入港理由為購買糧食、鐵制農具,交流人口。然出港時其吃水深度與上船時糧食數量明顯不符。疑問有他物。”
“還有!那些滿剌加的狗屁蘇丹、土王,要是沒有人里應外合,哪里來的那么大膽子,敢來和老子坐地分贓?!當年佛郎機人在的時候,他們敢放一個屁?!”
聽得守漢不停地叫罵,李沛霖心中大定。
主公并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這幾個月他不在南中期間,發生的一些事情。另外,因為離開了一段時間,相反對一些事情看得反而更加透徹。
“這個,你們去看看!”
一份來自于凌家衛島的密奏又如同一枚重炮炮彈丟在四人的面前。
“這次我回來是從北向南歸來,要是我自西向東歸來,是不是可以看到我們的緝私船大肆的將火器火藥運到榜葛拉灣,交給那些佛郎機人?!”
來自凌家衛島的這份密奏,反應的恰好就是守漢口中說的這個情況。
大量的火器、火藥、鎧甲、刀槍、布匹、香料通過負責緝私的雙桅橫帆船運出滿剌加海峽,在凌家衛島附近同荷蘭人、西班牙的船隊完成交易。
“我們的銀元很多嗎?能夠經得起這么偷漏走私嗎?!”
屋子里陷入了一陣陣的沉寂。
過了好一會,屋子里開始傳出了一陣低低的說話聲,但是聲音很小,即便是站在院子當中的莫鈺和親兵們都聽不清。
當晚,整個順化城中燈火通明,到處都是歡慶的人群。
將軍大人受到了皇帝的封賞,自然是要大肆的慶祝一番。將軍府給各處的工場、礦山、船廠、木場發下了文書,各級工人匠師頭目,包括官奴,都有分賞的酒肉。
一道道文書通過燒灰道路、快船送往各處,“政務官知府以上、武職官員營官以上,各處工場、礦山、船廠、林場、木場、海關主事以上官員于崇禎九年十一月初十前,趕到順化,參加將軍的封賞大典。”
而商情調查室、執法處、巡察總署等衙門的探子們,則是仿佛屁股底下著了火一般的四下里亂竄。
敏感的人們似乎嗅到了一絲味道,感覺即將有大事發生。但是又不知道要發生什么,惶惑不知所措。
在風暴孕育過程中,順化將軍府中卻是一片歡聲笑語。
在內宅一群女人的羨慕眼神關注之下,鹽梅兒、美珊詩琳、黎慕華四人從守漢手中接過了由大明工部所屬的神帛制敕局,后稱南京織染局織造制成的誥命敕命,這小小的絲織品制成的卷軸,說明了她們的身份、品級,承認了她們四個人是南中總督、龍虎將軍李守漢的妻子和平妻。
按照大明誥命夫人的品級制度,身為二品夫人的鹽梅兒,可以享受紵絲綾羅隨用、衣服上用施蹙金繡云霞翟文圖案花紋的待遇。
穿上二品命婦冠服,頭上戴上用金事件、珠翟四個、珠牡丹開頭二個、珠半開四個、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葉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帶金寶鈿花八個、金翟二個、口銜珠結二個的金冠,穿好大袖衫真紅色的袍服,鹽梅兒不由得眼中熱淚撲簌簌的落下。
當年的那個小丫鬟,誰能想到有穿上二品命婦冠服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