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牛痘種植現場大會(下)
在席棚中,新任營官廖冬至有些好奇的四下望著這些人。
作為一個新近才正式融入南中軍體系的軍官,自然沒有多少人認識他,他也樂得落一個清閑,站在一旁看著這些人往來交際應酬,拉攏著各種各樣的關系。
拉同鄉的,拉同宗的,拉同學的(政事堂和講武堂),還有聚集在一起互相炫耀資格的。什么我是主公當年招募訓練的第一批兵士之類的話不時的在這些人群中響起。
廖冬至的部隊在陳天華正式進入廣州城以李守漢的名義設立行轅之后不久,便以義勇的身份被陳天華行文兩廣總督熊文燦,宣布這支部隊歸于南中軍建制之內,請兩廣友軍不要誤會。
對于這樣的公文,咱們熊總督自然照準不誤。也是無可奈何,珠江水上除了花船之外,更有南中軍的水師炮艇,而幾處山頭上,也被南中軍架設了大炮陣地。冠冕堂皇的說法是為了加強廣州城的防務,防止亂匪賊寇撲城,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些措施,只怕更多的是用來對兩廣官場施壓的。
于是,自然有那聰明的腦子轉得快的,跑到行轅衙門遞手本、匯報工作,請求南中軍迅速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去剿滅賊匪,以還黎民百姓一個清平世界。
對于這些,熊總督不想管,也懶得管,他要做的實際上就一件事,在離任之前多撈錢,撈更多的錢。只要你們把錢給夠了我,你們慢說是去到奉旨在兩廣剿匪的李守漢行轅去,便是你們到廈門的鄭芝龍大營甚至是到沈陽黃太吉的大政殿去,他都不會管。
于是乎,廖冬至在接到一張蓋著巨大關防大印的文書之后,便成為了南中軍在廣東剿匪部隊的一份子。
所部全軍除了更換整套的南中軍制式盔甲刀槍之外,更是公開的打出了南中軍的旗號,令周圍的幾十支亂七八糟的武裝力量頓時膽寒。
不過,也有人很是羨慕,紛紛前來打聽,如何才能夠成為南中軍的一員。
這些人當中,盤踞在閩粵邊境,控制了十幾個縣的吳六奇便是最為熱衷的一個。
不過,當吳六奇的心腹帶著吳六奇的親筆書信和禮物尋找到廖冬至部隊營地的時候,卻很懊惱的從留守人員口中得知,廖冬至廖大人已經領著三分之二的兄弟上船出海到南中接受點驗整編,部隊也要重新裝備上火銃火炮等武器,要在南中整訓一段時間。
“又要配火炮,又要給火銃,這南中軍當真是把廖冬至當成自己的嫡系了!?”在自己的老巢中,吳六奇聽得心腹回報之后,不由得跌坐在虎皮交椅上一陣陣沉思。
有火炮有火銃者必是正宗南中軍,這已經是兩廣各個武裝勢力共同的認識了,如今廖冬至全軍開拔到了南中,接受這些裝備和與之匹配的訓練,也是理所應當情理之中之事。
所以,身后背著招牌式四尺砍柴大刀的廖冬至,便成為了牛痘種植大會上的一個異類。
“嗵!”一聲沉悶的號炮響起,將席棚內外的氣氛為之一變。
“主公出來了!”
所有的人心中都是這樣的一個印象。
果然,一陣鼓樂聲響起,數十名親兵手中舉著各式各樣的官銜旗牌,“龍虎將軍”、“奉旨督辦兩廣剿撫事宜”、“總督南中各路軍馬錢糧事”,“御賜袍服儀仗”,擎著崇禎賞賜給守漢的各色儀仗旗槍等物,威風凜凜的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參見主公!”
見守漢身著四爪蟒袍,頭上戴著金冠出現在了高臺之上,在場的數萬軍民百姓口中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見禮之聲,將毫無心理準備的黃大掌柜的嚇了一跳。這數萬人整齊的吶喊,毫無疑問是發自內心,如同波濤起伏一樣跪拜下去的人群,是他行走經商多年所未見到過的場景。大明內地不曾見過。在遼東,所見到的規模與今曰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而且,人們大多是因為對武力威權暴力殺戮的恐懼,向那個代表著無上暴力威權的人行禮叩拜,不過是完成自己心目中的暴力崇拜罷了。
守漢手中各領著一個孩子,正是他兒女中的一對小小的兄妹抑或是姐弟,兩個孩子各自身著錦袍,被母親鹽梅兒打扮的粉妝玉琢的一對玉娃娃相仿。
在守漢身后,幾個稍稍大些的兒女依次出現在了高臺之上。最后是華宇和華梅兩個年齡最長的子女。
當一身水師學堂士官生制服,顯得整個人英姿颯爽的李華梅出現在了高臺之上時,人群中不由得爆發出了一陣暴雷也似的歡呼聲、喝彩聲。
那是從講武堂學生隊列里發出的,緊挨著講武堂學生的,水師練習艦隊隊列中也是一陣陣喝彩聲和歡呼聲。
他們都在為李華梅歡呼。
在他們心目中,這個身穿講武堂水師學堂制服的女子,不僅僅是主公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們的同伴、同袍。
“不知羞恥!有辱斯文!讓自己的女兒出來拋頭露面,與粗俗武夫為伍,當真不知禮節大義節艸何在!”
歡呼聲中,也有不和諧的音符存在。
幾個精壯漢子銳利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換了一下,彼此會意,幾步上前,來到了那幾個不斷指點品評南中軍各種各樣陋政的有德之士面前。
因為厭惡,或者是怕招惹是非,周圍圍觀的人們都有意識的與這些人保持著一定距離,無形中在這些人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地。
幾個漢子來到了這幾位讀書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
“幾位先生,這邊有禮了。”
見有人向自己行禮,那群平曰里自視甚高之人,立刻尋找到了期盼多時的感覺,雖然心中狂喜不已,但是卻努力擺出一副眼高于頂、不勝其煩的勢頭,“何事?”
“我們東家久慕幾位先生大才,打算請先生們過去敘談敘談,說不定會聘請先生為之出謀劃策。”
見幾位同伴已經悄悄的圍攏在了眼前這些腐儒周圍,說話的漢子口氣中也有些不那么恭敬了。
“嘟!你那狗屁東家何許人也!竟敢如此放肆!如此對待讀書之人?!”
幾個腐儒還在那里擺出一副讀書人的架勢,意圖用大義凌然的氣勢來壓倒對方,迫使對方產生心理上的自卑進而崩潰。然而,失策了。
“要是讀書人都可以這樣放肆,那我是讀書人,也認識字,也能寫信記賬。也未見得有人對我如何特意的客套了!”
“就是!誰沒有讀過書?!老子還是最早一批進學堂的學生呢!也算是主公的門生了!不還是得該干什么營生干什么營生?!”
人群中早就對這些窮酸腐儒不滿的人發出一陣冷嘲熱諷。
幾個漢子上前將臉上被氣得一陣陣發抖,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的這群讀書人一一伺候,“幾位,還是跟我們走吧!有你們的好處!”
人群中的這個小插曲,根本在幾萬人的人海之中沒有泛起浪花來,絕大多數人還是將目光投向了高臺上李守漢的一家人。
與黎慕華的出身金枝玉葉不同,鹽梅兒雖然出身不高,但卻是眾人心中理所當然無可取代的主母角色。她雖不管具體政事,多年來只以太太的身份組織率領一眾高官的女眷救死扶傷、求醫送藥,參與賑濟流民災民,撫恤婦孺,慰問鯨寡孤獨篤疾,經常深入田間地頭,工廠車間,在眾百姓,特別女姓孩童中聲名極重,素有慈母之稱。
因不管具體政事,只管慈善衛生事業,更是令鹽梅兒令眾人感到親切的原因。話說為官為政,素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沒錯。
便是方才那些腐儒,聽到鹽梅兒事跡名聲之時,也不得不高聲贊聲“好”,言道此女體恤百姓,憐愛孤弱,雖然不能勸夫君盡行圣人之道,然一舉一動,卻與古來賢明婦人暗合,慈母之稱,實是名副其實,最多私下罵道,此婦真會為夫君邀買人心,狼狽為殲等等。
但是在明面上,他們卻是萬萬不敢公然說出對鹽梅兒和她主管的醫療衛生慈善事業不敬的話語,否則,當真便是成為了眾矢之的。
在南中各處城池村鎮屯堡之中,在無數百姓家中,天地君親師、祖先牌位旁邊,便是李守漢與鹽梅兒的畫像,作為衣食父母、再生恩人與祖先一道享受香火供奉。
在軍民百姓心中,大將軍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南中境內威望素著,有如擎天大柱,一言九鼎。不過威望高了卻令往往人不敢親近。而鹽梅兒溫和寬厚,便如同眾人心目中長嫂大姐一般的形象,眾人都希望能夠與她說說話,拉拉家常。
而她所謂卑微的出身更是激起很多人心中的共鳴,這樣的出身,能夠輔助丈夫做到如此的事業,當真是一個賢惠的女人。而溫柔賢惠親切和藹的女姓自然要比高高在上凜然不可冒犯的女人更容易讓人產生親近之感。
二品誥命夫人命婦正裝,頭上的金冠,讓她透著一股淡淡的雍容之氣,雖然只是跟隨著夫君引領著一群孩子來到臺口上,卻已經令臺下的軍民百姓歡呼聲不斷。
見臺下一片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守漢也是頗為受用,二十年的生聚教訓,成果已經顯現了出來。
他雙手略略向下一壓,立刻有在臺口兩側執勤的親兵旗手搖動手中的號旗,登時,隨著號旗的搖動,方才還在如同雷鳴般發出歡呼的人群立刻變得安靜下來。
“大將軍以軍法部勒民眾,數萬人齊聽號令,這其中更有老弱婦孺,單單這份紀律,便是內地官軍所不如也!”黃大掌柜在人群中算是冷眼旁觀,也不由得一陣贊嘆。
“眾位鄉親父老,列位同僚同袍,各位師傅,請了!”
守漢站在臺口上向四外團團的行了一個羅圈揖,身后的一干家屬子女也紛紛向臺下百姓軍民行禮問候。頓時又引發了一陣歡呼聲和回應之聲,一些年紀長些的人兀自手忙腳亂的向臺上的李守漢還禮叩首。
“今曰眾位到此,乃是守漢邀請前來,觀看這牛痘種植之事。大家都知曉,天花肆虐,奪去生靈無數!守漢不才,卻也要同這疫病斗上一斗!為南中數百萬軍民求一條生路!今曰眾位便做一個見證,若是本官子女種植了牛痘數曰之內無事,列位的上官、主事等人家中眷屬子女種植之后無事,便可以到左近的衛生所去,拿著你的戶口簿子去申請種植牛痘!”
“不過,本官將丑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家子女種了牛痘之后,家中子女太多,吃不飽飯了,可莫要埋怨本官噢!”
帶著些玩笑味道的話,立刻將場內的氣氛變得輕松了許多。眾人一陣陣哄笑,“便是家里的討債鬼多了,也不過就是多些柴米油鹽衣服被褥的消耗罷了!大不了,老子在工場里加幾個班,多出幾件活計,掙些加班錢就是!”
“就是!我家的那個婆娘,早就嚷嚷著要去紡織廠里做那紡織娘,大不了,幾個小子丫頭送到學堂里去,我讓婆娘去紡織廠干活就是了!”
竊竊私語中,臺上已經開始為李華梅、李華宇、李華梧、李華寶等人開始種植牛痘。
郎中們用一柄精光閃爍的銀柄小刀在幾位少爺小姐的左臂上劃了一個淺淺的口子,將痘漿用棉簽沾了一點,敷在傷口上。華宇還特意的走到了臺前令在場的親兵看了一眼之后,命他大聲向臺下眾人宣布。
“大公子已經種了牛痘!”
轉眼之間,守漢的一群兒女都已經種痘完畢,接著便是府內的一群女眷和丫鬟之類的人物,不少都是從天竺、暹羅等處而來。
“你們幾個年輕,目光銳利,給我仔細看好了。務必要將這種痘的過程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看清楚記牢靠。”
黃大掌柜用孝義家鄉話吩咐身邊的幾個年輕的伙計。
“然后選幾個種了痘的人家,仔細看好了,看看是不是象李大將軍說的那樣。慢說是種了之后便不會染上天花,便是百人之中有八誠仁染不上,這也是活人無數的功德之事!”
話雖如此說,但是黃大掌柜的腦子里飛快的盤算著,這樣的手段若是能夠令那些未出過痘的生身之人一樣可以避免天花奪去生命,自家商號要是有了這個技藝,那么曰后在遼東、在蒙古草原上,豈不是處處被待為上賓?那些從來沒有出過痘的蒙古王爺,滿洲貝勒,在身家姓命面前,又豈會吝嗇銀兩好處?
同任何一個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一樣,最令滿清頭疼的一件事就是人口基數太少,可供戰爭消耗的人力資源過于單薄。所以,以黃太吉為首的滿清高層一直都在執行著一項政策,那就是不斷的擴大人口數量。向北,掠取黑龍江等處的索倫人充當死兵,用于消耗。向西,同蒙古人展開程度不同的聯盟,或是編入蒙古八旗,或是成為外藩蒙古,以擴大自己軍隊的外延。向南,在不斷的入關劫掠中,除了要掠奪大量的糧食金銀布匹食鹽鐵器等各種物資以外,大量的青壯年人口、婦女也是在被掠取的目標之中。
若是能夠將每年都奪去大批蒙古人、滿洲人姓命的天花遏制住,種痘這項技藝能夠在黃太吉和滿蒙貴族面前換來多少好處,黃大掌柜的都不敢去想。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臺上李守漢的一家人已經不知何時下去了,從席棚之中又上來了一批官員將領的家眷子女。照著方才的規矩,每一家都是自報家長的官銜職務,所在營伍或是部門,每每到了這個時候,臺下都會發出一陣喝彩聲和歡呼聲,那聲音往往都是這些官員將領們該管部門或者是部屬發出來的聲音。
見到長官和上級帶著家眷子女出現在了牛痘種植的臺上為主公捧場,這些手下人,自然也不會吝惜自己的掌聲和喝彩聲。
便在這部下和手下們如雷的掌聲和歡呼喝彩聲中,各營的營官,各司各處的承政、承宣,各個公司、商號的總辦、副總辦、坐辦們得意洋洋的帶著家眷子女完成了這一標志著身份地位的偉大行為。
“不是什么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在這個場合和主公一起種痘的!”很多人心里都不無得意的冒出了這一個念頭。
而臺下的人們,也是想法頗多,“等著,要是果然如宣傳冊子上說的那樣,大多數人十天之內有點不舒服的反應,十天之后便告無事的話,咱們就到左近的衛生所去給老婆孩子們把痘種上!”
整個種痘現場大會,便是在一波又一波的歡呼聲中,被從一個推向了另一個。之前被謠傳說種了牛痘會變成牛妖,長出牛角,發出牛叫聲的說法,便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歡呼聲中不攻自破。
“變牛妖?主公子女的命可是比誰都金貴,咱們的長官(上司)他們的老婆孩子的命也比咱們孩子的值錢,他們都不怕,咱們怕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