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和鄭家再一次的而進入了蜜月期。
不過這次的蜜月期與上次有了很大的不同,鄭家完全把自己作為李守漢體系內的一員,或者是把自己的地位降到了從屬的程度。
鄭芝龍的夫人田川氏領著鄭芝龍的幾個妾室,在鄭芝虎、鄭芝豹等鄭家兄弟的諸多妻妾的陪同下,浩浩蕩蕩花團錦簇的到位于廣州寧遠伯府的內宅來拜見寧遠伯夫人鹽梅兒,展開大明官場上司空見慣的夫人外交。順帶的目的,也是給兒子看看未來的媳婦。
這座寧遠伯府,雖然屬于草草而就,遠比不上在順化經營多年的王府來恢弘氣派,但是若是在御史的眼中見到了,也是可以大大的做上一筆文章,最起碼彈劾李守漢起居僭越,房屋逾制。
在不久前剛剛落成的一座五開間的楠木船廳內,兩家的女眷們花枝招展的坐得滿滿當當。在這座充斥著楠木味道,外形有些像一座巨大的艦船的建筑物內,鄭家的女眷們有些好奇的看著這房屋的結構和裝飾。
巨大的玻璃窗被丫鬟婆子們用長桿推開,溫暖的南風從天窗上吹進來,令屋子里伴隨著陣陣陽光顯得十分濕潤柔和。
而那些乍看上去雕刻并不十分精美細致的窗欞,推開了之后,人們驚奇的發現,里面還有一層玻璃窗,與一般大戶人家的內宅用玻璃在窗戶上做玻璃眼不同,這里是整塊的玻璃鑲嵌在窗框之上。用錫融化了封好。
鹽梅兒,領著黎慕華、傲蕾一蘭和守漢在山東納的兩房小妾。五個女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之下,如眾星捧月一般進了船廳。
“伯夫人到!”
一個婆子中氣十足的在門口一聲高呼,廳內的數十名女眷齊齊的跪倒,以參拜上官之禮迎接這位寧遠伯夫人。
伯爵夫人的冠服照著大明會典上的規定與一品官員相同,皆是真紅色大袖衫,可戴金冠。若著常服,則穿圓領衫。鹽梅兒便是身著著圓領衫的常服,雍容大度的被傲蕾一蘭和黎慕華簇擁著走進了大廳。
與鹽梅兒身著常服。簡便舒適的風格不同,黎慕華倒是身著鳳冠霞帔,全副的袍帶,走在一身窄袖短打袍褂的傲蕾一蘭身邊,頗為尷尬。
不過,田川氏倒是身著二品命婦正裝,頭戴金冠。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領著鄭氏家族的一群女人跪拜在地,迎候幾位夫人的到來。
鄭芝虎的兩個日本小妾偷眼看了一眼這位伯夫人的氣派,急忙又低下了眼簾。照著日本的規矩,天皇不可見,否則會被天神后裔的光芒燒瞎了眼睛。將軍不可仰面見。這位伯爺的實力足可以決定日本國內的政局更迭,更加的不可不重視。這兩個日本小妾只是偷眼看了看幾位夫人身旁身后那些姬武士。便不住的咋舌。
各位夫人的親兵都帶有濃厚的主人個人性格色彩。鹽梅兒身邊的親兵大多是樸實無華的南中婦女,她們的丈夫或者兒子都在南中軍中或是商號中做事,算是全家都受李家大恩的人,對鹽梅兒這個主母忠心耿耿。
而黎慕華身邊的親兵,則是挑選的從天竺、暹羅等處來的婦人。樣貌不一定好看,但是俱都是身材高挑。襯托的黎慕華嬌小玲瓏的身材越發顯得圓潤有致,如果不是臉上略有幾處孕婦常見的蝴蝶斑,這無疑是一個中年美婦。
而最為令人奪目的,則是七夫人傲蕾一蘭身邊的那些姬武士。身材高大健碩的索倫婦女,在這些扶桑小妾眼中,便是日本有名的大名、武將也未必有她們的身高。身著南中甲,腰間懸掛著長刀的達斡爾族婦女,與身材矮小但卻精壯的高山族婦女相映成趣,一高一矮,一南一北。同樣的甲胄、同樣的長刀,雖然相貌不同,但卻帶給人強大的殺氣。
“這七夫人的姬武士,怕不都是旗本老爺級別的?”一個扶桑女人心中暗忖道。
田川氏領著鄭芝龍的幾房側室莊、林、史、蔡、曾、蔡諸氏和幾十個妯娌向寧遠伯夫人依照禮制一番禮數嚴謹的見禮之后,鹽梅兒請親家太太起身落座,命人準備酒宴,上茶點,女眷們便開始了女人之間的話題。少不得要將府里的幾位哥兒、姐兒請出來見禮,鄭芝龍兄弟的幾個兒子,田川七左衛門、鄭渡、鄭恩、鄭蔭、鄭襲、鄭世默等兄弟紛紛上前與親家太太叩頭見禮,感念伯爺的深厚恩德。
鹽梅兒少不得好言撫慰一番之后,命人到前面喚回李華寶,令他陪同幾位鄭家的小兄弟到花廳之中落座說話飲酒。
“不如請府上的小姐出來見見?”
詩琳的女兒李華櫻,知道自己已經被父親許配給了鄭家的大公子鄭森,今天鄭家的女眷們前來登門拜訪,其實目的還是來相看一下自己。當下在母親鹽梅兒的召喚下,嬌怯怯的從七姨娘傲蕾一蘭身后如弱風拂柳一般走了出來。
“沒事。記住我教你的話。別怕!”從傲蕾一蘭身邊經過時,傲蕾一蘭低聲的告訴了這個嬌滴滴文怯怯的二小姐一聲。
繼承了母親詩琳美麗相貌和身材的李華櫻,從小便有一個小名叫做阿靚,無論是身材還是相貌都會令初見到她的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再加上她溫和柔弱的外表,立刻便讓田川氏覺得這是自己兒媳婦的最佳人選,無論是從家室、還是相貌、性格,都配得上自己的兒子。
不過,她被李華櫻的表象給騙了。
華櫻的相貌繼承了母親,表面雖然柔弱,但是性格之中卻酷似父親守漢,堅韌之中帶著剛強。從小在內宅之中長大,在守漢的有意識培養下。他們兄弟姐妹都接受了絕對不會被人認同的教育。除了讀書識字算賬畫圖駕車射擊等學校課程之外,更要學習一下技擊之術。華櫻便和生母身邊的幾個陪嫁人那里學了些泰拳。泰拳的凌厲狠辣。敏捷銳利,越發的錘煉了李華櫻的性格。
如果是李華梅是在炮火硝煙之中往來穿梭如履平地,那么,李華櫻則是拳腳凌厲兇悍。特別是傲蕾一蘭入府之后,這位庶母與李華櫻等人更是一見如故。她那陽光下白楊樹般的性格,對李家的眾人有著異樣的吸引力,很快,李華櫻便與傲蕾一蘭一道切磋刀法拳腳去了。
田川氏見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禮數嚴謹的給自己叩拜見禮。當下心花怒放,命人取出一盒珠寶首飾相贈。
“來得匆忙,不曾備辦什么禮物,些許微物,姑娘切莫笑話。”
李華櫻這個媳婦,田川氏便認可了。
不過,幾年以后鄭森可就倒足了大霉。
“唉!夫綱不振啊!”鄭森醉眼惺忪的向另外一位仁兄大吐苦水。
“得了吧!妹夫。你比起我來,簡直就是在福窩里了!你那夫人雖然一樣的暴力,可是好歹在外人面前還是給你留足了面子了!你看看我!在水師面前,你那大姨子可曾給我留下一點面子?千萬不能犯錯,一犯錯就是要在眾人面前行軍法!”
這位仁兄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大家可以猜測一下,李大提督的相公是哪位?)
這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該辦的事情已經都辦好。管家婆子進來回稟酒宴已經齊備,當下近百個婦人便在寧遠伯府的后花園中開了十數桌酒席,命府中的戲班在水榭上唱幾出折子戲助興。
當下,隔著一泓春水,看著戲子們在水榭上咿咿呀呀的唱著昆曲。李華寶陪著田川七左衛門等人在院子的另一頭飲酒聽戲,倒也樂哉。
不過。很快便是一場風波。
鹽梅兒請田川氏點戲,這位鄭夫人一番謙讓之后點了一出滿床笏,意思是貴我兩家以后婚姻和美,便少不了滿床笏這種盛況。
一出折子戲唱完,那邊的幾位少爺那里對這種福壽全歸的戲碼十分的無趣,如果不是礙著眾多婦人長輩在場,只怕這幾位會高聲命令戲班的管事換一出思凡來聽聽,聽扮演小尼姑色空的戲子一邊朝臺下的眾位貴介公子拋著媚眼,一邊口中唱著“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了頭發。每日里,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游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里多牽掛。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死在閻王殿前由他。把那碾來舂,鋸來解,把磨來挨,放在油鍋里去炸,啊呀,由他!則見那活人受罪,哪曾見死鬼帶枷?啊呀,由他!”
見那邊自己的兒子李華寶同鄭家的十幾位聊得熱火朝天,鹽梅兒眼角跳動了幾下,點手喚過身旁的心腹婆子,命她過去告訴戲班管事,這處滿床笏演完,換令一出戲。也好敲打一下有點得意忘形的兒子!
“《鄭儋打子》!”
戲班的管事在水牌上寫了四個大字,看得在場的眾位公子們有些發愣,今天這好日子,怎么唱這出戲?
這出戲寫的是常州刺史鄭儋秉公執法的故事。鄭儋的兒子犯法,身為刺史的鄭儋不是借著自己的官職庇護兒子,而是親自執法,責打其子。如果不是田川七左衛門等人在一起吃酒吃得醉醺醺的,李華寶立刻便會明白母親的意思,但是,熱酒上頭,少年人便不受控制了。
水榭戲臺上扮演鄭儋的戲子一招一式板眼分明。演唱的曲牌腔調字正腔圓,把一個執政公允的官員演得活靈活現。
在田川氏等人看來,這出戲無疑是告訴他們,李家和鄭家的矛盾沖突,便是和戲臺上鄭儋責打自己的兒子一樣,打完了,一家人還是一家人。有了這樣的認識,帶著鄭芝龍的任務前來的田川氏不禁帶頭鼓起掌,叫起好來。
“唱得好!賞!”
一旁早已有人用竹筐裝了一百銀元,聽得親家太太吩咐。當下站在水榭長廊前的兩個婆子一起用力端起竹筐便朝著水榭上撒去,銀星點點。落在戲臺上,落在水中,濺起了點點水花。
“好!好!”
這邊的鄭家幾位公子哥,見夫人田川氏賞了錢,自然要跟進一下,當下便命令身旁的仆人小廝之類的一起向水榭上拋撒銀元。那水榭上的戲子見兩面的夫人和公子們都如此抬愛,當下越發的賣力。將平日里自己揣摩的無數身段、絕活都拿了出來,穿插在里面。將整出戲搞得花團錦簇""迭起。
整出劇演得轟轟烈烈,那飾演鄭儋的戲子,本來就是個有些不著調的貨色,平時嚴肅的場合,他也能逗出兩句樂話。今天,見氣氛如此的熱烈,他便有些不講分寸了。由于他扮演的角色是常州刺史。所以他便在臺上訓斥兒子的時候即興抓了一句詞,“你可知道現在的常州刺史是誰嗎?”
這本身算不得什么事情,但是臺下看戲的李華寶卻是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話,“常州刺史是誰我不知道!不過,從福建、兩廣到南中,都是我李家的!我大哥便是臺灣知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這孽障!竟然敢如此狂悖無禮!”
一聲斷喝。從隔開花園與前面衙門的月亮門處傳來。
眾人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循聲望去,卻見守漢滿面怒氣的站在那里,身后,一臉惶惶的鄭芝豹和幾個官員在兩旁隨行。
鄭芝豹今天是被守漢請到寧遠伯府中議事。打算對他委以重任的。
“這八閩大地,山多田少。且有千里海岸線。兩廣雖然稍稍好些,但也有數千里海岸,大片的土地在彼拋荒。而南粵軍所轄各處,多有沿海地區。今日請兄弟你來,便是有一件事相托。”
守漢的印象里,當年的黃淮海平原,海州、兩淮、連云港等處,也大多是海邊的灘涂、鹽堿地。在清末鹽務制度改革之后,一些人在兩淮提供廢灶興墾,大事墾殖灘涂,圈占了大量灘涂后,進行種植、養殖活動。墾區三年便有茶葉出產,數年即可植棉,長勢驚人。為各地紡織工業提供了大量紡紗的上等原料,在這種情況下,從海州到兩淮出現數個大型的墾殖公司,雇傭起數萬員工,無數人因此而發財。
“曰文兄弟,你想想看,若是將這數萬里海邊荒廢的土地開墾出了,不知道要養活多少人,富裕多少人!此事,乃是善莫大焉之舉!”
雖然這些灘涂鹽堿地不一定能夠種糧食,但是又有誰說土地就一定要種糧食?如今南中的糧食還在發愁對外銷售的市場問題,如果有了經濟作物種植地區用來對外賺取銀子,對內可以提供糧食及其產品的市場需求,此事豈不是一舉兩得之舉?
“大帥說的,自然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業,但是,芝豹也有些疑惑。”
“講!“
“一來,這些海邊灘涂之地,所在荒蕪草莽,若是開墾出來,效果如何且不敢說,勢必要投入大筆錢糧。不知大帥可有籌劃?”
“有!你可以在福建、廣東、廣西三省沿海擇地試驗,在這一地區搞,我每年撥給你二百萬元,另有五十萬石糧米作為口糧。你在南中地區試驗,我便不再單獨撥發錢糧給你,只管在各處府庫或是府中內庫之中列支便可。”
“感謝大帥信賴栽培。那我便說說其二。不知大帥打算種植些什么作物,養殖些什么?”
說起這些來,守漢便有些撓頭了,他印象里,清末的狀元實業家張謇開發海州灘涂地,對于蘇北魯南等處的經濟民生改善頗多,但是具體怎么做得,卻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所在墾荒之事,不外是筑堤開渠,漸次拓墾。”他緩緩的組織著語句,回憶著自己多年來組織開荒的經驗,特別是那些在湄南河流域開荒的田莊上報的稟帖之中所說的經驗教訓。那里也是在河邊造田,有些經驗是可以用于海邊灘涂之地的。“可以種植些茶樹、油桐、油茶、柏樹。待數年后樹木長成,我們便可以開辦茶廠、油廠,生產茶油、桐油、柏油等。裝簍入船,或為自己用,或是外銷謀利皆可。”
鄭芝豹聽了不住的頻頻點頭,口中不住的稱贊守漢的不惜血本投入。但是卻不曾想到,守漢如此不計成本的令他去擔任撫墾局專管灘涂之事的會辦,不僅僅是為了將數萬里灘涂之地利用起來,還有一層目的,便是將鄭家兄弟分散在各處。
見談話的目的達到,二人便領著幾個官員四處走走散心,不想卻撞上了這一幕。
“罰抄伶官傳序二百遍!”
守漢對跪在地上的李華寶疾言厲色。
所謂《伶人傳序》,這是后唐莊宗李存勖寵愛樂工伶人以致國破身亡的故事,正所謂“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守漢深知那個著名的周期律的利害。但凡一團體,起始之時必定是齊心一致,全心思地想把事情干好,等順風順水的時候,人人就肯定只為自己打算,驕奢淫逸,美女豪宅,無一不能缺少,這團體就自然走了下坡路。
李華寶兄弟姐妹數人,那也是自小便讀過這些經典名篇的。對于守漢剛才所言,雖然有些驚嚇、害怕,可終究在內心之中有些不以為然。
“你可曾背誦過這篇文字?”
守漢的這句話如同一桶冰水般迎頭淋下,令李華寶不由的立時驚醒。
他朗聲念道:“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憐人也哉!”
“知道就好!”守漢厲聲訓斥著二兒子。
“我當年還沒有你這個歲數,為了保全一顆頭顱,率領數百兵馬,與四方強敵周旋,抵死苦戰,臥薪嘗膽!胗滅數國,靠的是什么?還是我正當少年,銳氣正足,加上上下一心,才有這番成就!你方才說你大哥是臺灣知府,可是你大哥在山林草莽之中那份辛苦艱難,你可曾知曉?面對炮子如雨,箭矢如林的場面,揮軍酣戰,這份勇氣,你可曾知曉?”
守漢說一句,李華寶渾身戰栗一下,說到后來,更是伏地大哭。
聞聲趕來的鹽梅兒輕輕的拉了拉守漢的衣袖,示意他這里還有鄭家的客人在。
“無妨!親家太太是自己人,也不存在家丑不可外揚的事情!”守漢對鹽梅兒還是比較柔和,轉過頭來面對著那個惹禍精,唱鄭儋的戲子。
“你這廝!原本倡優之輩!平日里袍帶扮演倒也罷了,以自身技藝獲取些許賞賜回去享用,也是無可厚非。但卻焉敢詢問國家官吏之事?”
那戲子早已被嚇得渾身戰抖不止,口中已經說不出求饒哀告的話語來了。只是一個勁地叩頭不止。
“來人!拖下去!打!令戲班全體觀刑!以為日后倡優等輩戒!”
守漢在內心深處,就瞧不起這些靠著扮演角色來獲取衣食富貴的戲子。他頑固的認為,這些人不能創造價值,不能建立功勛,只是供別人玩樂,不值得尊敬。所以,在他看來,南粵軍中絕對不能有唱歌的將軍,演戲的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