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四百一十七章 日本:炮灰和工蟻

井口清兵衛挑著一個挑子,上面滿是他昨熬了一夜通宵趕工做出來的蟈蟈籠子,已經是秋了,市集上的町人開始要賣一些鳴蟲供有錢人家孩子玩樂,這蟈蟈籠子正好趕上季節。

如果不是他頭上的千葉式發髻和腰間的肋差,單從身上破舊的衣衫和腳下磨得快要爛了的木屐看,他哪里還有半點當年西軍之中有名的槍手樣子?

剛剛走進町人密集的街市,清兵衛便覺得氣氛有些不正常。往日里窮形惡狀的催著他趕快還清欠款的幾家店鋪老板,竟然笑容可掬的問他是不是要堂些衣服?如果自己不需要的話,要不要給家里的夫人和孩子們堂點?

清兵衛的老婆早就死了,但是上面還有一個老娘,下面還有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一家六張嘴在等著他。哪里還有余錢想著堂過冬的新衣服?過冬的柴炭在哪里還不知道呢!

一路同人不停的謙卑客套著,清兵衛很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地位,他不再是那個西軍中的旗本武士,曾經四百石鋒利的武士老爺,而只是一個沒有田地、沒有俸祿沒有主人的浪人。哦,比起昔日的同袍來,他似乎還強一些,最起碼,他幼年時的一點愛好,編制筐簍,勉強可以讓他一家老有一口雜糧飯、蘿卜飯吃。而那些同僚們,在西軍戰敗、九州騷動之后,也只能流竄于各地,像野狗一樣東奔西走。偷盜搶劫。

轉過兩個巷子口,眼前便是最熱鬧的石橋頭,剛剛拐過彎,清兵衛忍不住抽動了幾下鼻翼,貪婪的翕動著空氣中那久違了的米飯香氣。

“唉!不知道今是哪家町人老爺辦喜事,如此的破費。”

雖然幕府在九州騷動之后實行了貫高和石高兩種制度對大名進行分封,從明國來的大米多過了日本國內的幾倍,但是如此濃烈的米飯香氣,也只能在町人和各大名或是幕府重臣家有喜事的時候才能聞得到。

帶著幾分羨慕和好奇,清兵衛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挑著擔子走過了石橋。

“嗯?”

橋頭上。赫然搭著一副臨時的鍋灶。火舌歡快的舔舐著鍋底,熱氣不斷的從鍋中冒出,陣陣白煙將煮米的香氣發散的左近。鍋灶的前方不遠處,在橋頭的柳樹上很是蠻橫的綁著一面旗幟。上面寫了些什么。清兵衛看不清。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似乎會和他有關系!

“井口君!”

有人謙恭而又親熱的同他打著招呼。

“三郎君,那邊。發生了什么事?”

“明國來的老爺和南蠻人在那里招兵!要的還都是您這樣的前武士老爺!俸祿很是不錯!凡是初審通過的,立刻就可以在那里飽餐一頓!”

一起擺攤的販村口松下家的三郎,滿是羨慕的指著不遠處那蹲在地上埋頭苦吃的幾十個同清兵衛模樣打扮差不多的浪人,眼巴巴的看著那碩大海碗中冒尖的米飯和咸魚海帶燉肉。

“幫我照看一下!”

也許是被飯食的香味引誘的,也許是急切想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清兵衛放下肩上的挑子立刻便奔來過去。

旗幟下,擺著一張長條桌子,幾個明國老爺和南蠻人圍在桌子旁喝茶話。見清兵衛過來,立刻將目光投到這個看上去有點駝背的家伙身上。

“咄!退后!這里是明國寧遠伯麾下南粵軍和南蠻荷蘭人為葡萄牙王國招募志愿兵,你這廝,看清楚些!這里只要有武藝、懂得兵法的前武士!”

一個扶桑通事有點狗仗人勢的訓斥著清兵衛。

“次郎!讓他過來!”一個身上披著甲胄的明官呵斥了那個通事次郎,他從清兵衛奔跑過來的姿勢中敏銳的發現,這個滿臉都是皺紋的家伙一定是個老兵油子。

清兵衛看著那軍官身上的甲胄,這件胸甲,配上頭盔再加上里面的戰袍,最少也得是大名身邊的旗本才能夠擁有,曾經參加了平息九州騷動的義兵隊的同僚有這么一件,不知道是從島家那個軍官的死尸上扒下來的,被他視作珍寶一樣,上好了油之后仔細擦拭,然后用棉布和細棉紙緊密的包裹起來。

“伸出手來!”

那軍官聲音低沉而果斷,看得出,平日里便是帶兵的。

清兵衛有些慌亂的伸出雙手,平攤開,讓這幾個明官仔細的觀察了一番。

掌心和虎口處的老繭都無聲的明了這雙手主人的經歷和身份。

“以前是武士?”

“少貳家四百石侍大將。”清兵衛很有點驕傲的回答著通事的問話。

幾個軍官互相之間點點頭,看著清兵衛在登記名冊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原隸屬的藩屬、家主姓名,很是能夠確定他的前武士身份了。

“我們是寧遠伯麾下,受荷蘭東印度公司之托,為葡萄牙復招募志愿兵。凡是驗看合格的,都有每年四百石白米的俸祿,如果不愿意要白米,也可以按照南中價格兌換成棉布或是通寶等物,簽約之后立刻發給六百石白米做安家費。每年有四季軍裝,包一日三餐伙食,如果在戰場上斬首立功,另有賞賜!若是陣亡,一次性發給撫恤米六百石!”

那軍官大概的遍數多了,這套詞匯的很是流利。

四百石俸祿、六百石安家費、六百石撫恤?這一連串的數字引得附近圍觀的閑人們發出陣陣驚呼聲。按照此時扶桑國內的生活標準,就算是清兵衛走了之后,他的老娘和幾個子女都可以吃飽穿暖。

如果不是旁邊幾家與南中商人做生意的町人在一旁不停的背書,還有旁邊那香氣誘人的飯食。清兵衛只怕自己遇到了騙子。但是仔細想想,頓時釋然了!我一個窮得只能賣筐賣簍的商販,別人能夠騙我什么?

管他的!先好好吃飽一頓再!

接過伙夫遞過來的一雙筷子,端起巨大的海碗,顧不得米飯燙嘴,清兵衛貪婪的往嘴里扒起飯來!

少貳家雖然在九州各家大名之中屬于比較貧弱的那種,但是清兵衛既然能夠混到四百石侍大將的品級俸祿,自然手上是有兩下子的。飯后,當招募志愿兵的軍官們開始對這些浪人進行第二輪檢驗的時候,無論是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繞著主城跑三圈的速度。還是舉起重達一百五十斤的石擔過胸口、過頭頂。清兵衛都是輕松過關。到最后兵法展示的關口,更是清兵衛的拿手節目,他的槍法,被人與賤岳山七本槍相媲美。但是。清兵衛很是鄙夷那七個背叛了太閣大人的家伙。

“好了!你過了!過來簽契約!”

在那份蓋著寧遠伯府關防大印和德川幕府大印的契約上簽名、按上了自己的斗箕。清兵衛忽然有些茫然。自己這是在干什么?

“這是你領安家費的米票,在九州任何一個米行都可以領得到,領了安家費五后到你們大名的主城中集合上船!。不過。告訴你,別打什么歪主意,要是打算拐帶私逃,看到沒有,這里的人都可以舉報你是我南粵軍的逃兵,舉報有獎金知道嗎!?”

“還有,你自己有兵器嗎?有兵器的話,五后一起帶著走!有兵器者可以多一百五十石的折干!”

折干是什么,清兵衛昏昏沉沉的腦子里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回家去,把這個消息告訴老娘和五個子女一聲。順便給他們做幾頓白米飯吃。

這一幕,在日本的幾處浪人較多的城市中不停的上演著。

在九州,這個剛剛從島家手中搶了回來的地區,南粵軍便應幕府之請,在鹿兒島城招募了上千名浪人作為志愿兵。

而在江戶城中,同樣也是招募了上千人之多。一時間,困擾幕府的浪人四處滋擾鬧事的治安問題,頓時得到了大大緩解。

“只可惜上國需要的員額實在是太少了!”

在江戶城中的守閣上,德川家的家光將軍領著老中松平信綱恭恭敬敬的迎接著前來赴宴的南粵軍三少帥李華宣和右翼水師統領左鵬。

這叔侄二人,一月前奉令到扶桑,打著荷蘭人的旗號給葡萄牙人招募志愿兵。其實,大家都清楚,這所謂的扶桑兵,就是一群炮灰而已,但是卻不知為何要用荷蘭人的名義招募。

起初,華宣還擔心,是否會有扶桑人愿意當這兵,須知,這個兵可是要遠涉重洋到萬里之外去作戰的。就算是有豐厚的軍餉,只怕卻也未必有人愿意去。

不料想,在與幕府接洽之后,招募這些死兵的效果卻是驚人的。五千個員額不到半月便在江戶、九州等處招募完成,除了幕府直屬地以外,各家大名那里也是紛紛抱怨,分配給他們的員額有些太少了。

這與日本的國情有關。自元和偃武以來,特別是平息了九州騷動以后,鬼子的浪人就一直是德川幕府的心病。當島家被徹底平息后,粗粗的統計了一番,在扶桑各處的浪人數量一度超過30萬!這如何能夠讓竹千代同學在江戶城中睡得安穩?

這些家伙雖然沒有了主人發給俸祿,但是依舊可以帶著刀在各地招搖過市,成為治安隱患。

如今南粵軍出頭為荷蘭人招募戰士,幕府上下才不會管這些家伙離開之后會是遇到何等情形,巴不得全數葬身魚腹才好呢!

何況,這次前來招募扶桑炮灰,哦,死兵,南粵軍可是又給了幕府一筆好處,那就是這些死兵的軍餉糧米匯兌,統一由幕府負責辦理,給了幕府一個上下其手,克扣滲漏的機會。

雖然如今的幕府可以在日本做到了一枝獨大,實力足以將各家外樣大名壓得死死的,但是誰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控制別人壯大自己的機會呢?

如此這樣一來,對于李華宣的飲食起居。德川家光將軍伺候的比對他老子二代德川將軍秀忠還要上心些。

這也不能夠怪他,他的耳目隱約聽皇陛下產下一子,推算日子似乎與那日李家大少爺有關。德川家可不信什么照大神從高原下降的法,那些都是糊弄別人的,真的要是相信皇家族是神仙后裔的話,也不會那么玩弄公家于股掌之間了。

但是,如果是公家和李家私底下有什么往來,這可是最為德川家忌憚的事情了。

更何況,竹千代同學這個將軍之位也是來的不容易,當年德川家也是差點發生了奪嫡之變。他到底是德川家的乳母春日局所生。還是家譜上記載的淺井江所生。他自己也不清楚,不過,他家光出生后,被乳母春日局撫養。所以跟便生母淺井江逐漸疏遠。所以坊間便有傳。家光實際上是秀忠與春日局生的兒子。不過為了掩人耳目而打著淺井江的旗號。

而與他同為淺井江所出的弟弟德川忠長(乳名國千代的便是)就深得母親的喜歡,而對竹千代這個兒子越看越不順眼。而且還不斷地在秀忠面前吹枕邊風,搞得秀忠都想立比家光兩歲的國千代為嗣。

兄弟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要面對一直有時大時的呼聲要求歸還大政給皇的公家呢?

于是,竹千代同學對李華宣,幾乎是做到了晨昏三定省的孝子地步,唯恐這位三少爺有什么不高興、不滿意的事情,在下面搞些動作,給自己添堵。

主仆數人穿著雪白的南中棉線織成的襪子,在擦拭的光可鑒人的燈芯草編成的榻榻米上,恭恭敬敬的迎請李華宣、左鵬和水師哨官施郎等人一行進入這象征著德川幕府權力中心的守閣。

用德川家最高規格的酒席,當然,那個人體盛是沒有敢再上,倒是派人去中華街花了二十兩金判請了幾個唐人料理的高手,準備用日本所出產的食材好好的招待一番三少爺一行人。

碩大的龍蝦,揮舞著蟹鉗,展開身軀幾乎有一個幼童身高的螃蟹,被巧手的廚師們精心烹飪,配合著醇香的熱黃酒,賓主雙方都是酒興盎然。

“將軍大人不必擔心,自古兵兇戰危,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戰陣之上,傷亡在所難免。這五千人也只是供葡萄牙人攻取榜葛剌之用。那榜葛剌據也是素來民風彪悍,只怕一戰下來便所剩無幾了。到那時,我們還是要來煩請將軍大人施以援手的!”

左鵬跟著守漢混了大半輩子,東南西北的也見了不少風浪,對于這些倭人的心思不敢了如指掌,在情報部門給出的資料幫助下,也能揣測個七八成。

聽了左鵬做了這個保證,幕府一干重臣們心中松了一口氣,只要你還在打仗,還有在我國內招募死兵,那么,這些浪人便早晚有消耗干凈的一。

“唉!奈何下國邦貧瘠,國內田土出產甚少,生民人口日益繁多,謀生艱難。閑雜人等多了,此輩勢必會惹是生非。”

舉起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酒杯,松平老中信綱向華宣高高舉過額頭,以尊貴的禮儀向這位三少爺敬酒。別人對南粵軍可能是虛以委蛇的應付,他松平可是發在內心的感謝南粵軍。如果沒有南粵軍在物資、商貿、財力、兵力上對幕府的支持,那么,也就沒有他這個主管與南粵軍貿易、外交之事的老中飛黃騰達,成為日本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的老中了。

他話里的意思很明白,我們日本國窮,土地面積少,但是人口多,可以安排就業或者耕種的人口少,這樣一來,閑散勞動力就多。這些人多了,就要惹事生非了。這個事情,還得上國老爺們幫個忙才是。

左鵬與李華宣交換了一下眼神,虛歲明年才十六的李華宣,對于這種涉及到國計民生的大事,自然沒有什么主張,只是用眼神看著左鵬。

“松平大人,如今我們雖然受人之托,只能招募五千人馬,但是,大凡作戰,除了戰兵之外,還要有無數的民夫和輔兵。若是將軍大人同意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在日本各處招募些勞工民夫。往從大軍征討榜葛剌,為大軍搬運糧草火藥器械等事。”

如今指揮著一條三十門炮船的哨官施郎,興趣勃發的對著一頭龍蝦大口的撕扯著,口中含糊不清的就著自己的意見。

招募日本的富裕勞動力和破產農民去南中,這已經不算什么新鮮事,但是作為民夫上戰場,這倒是頭一回。

不過,家光將軍和信綱大人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其中的危險,他們只看到了對自己有利的一面。

“不知此輩的待遇如何?”

搬糧運草,自然沒有上陣拼殺的炮灰們待遇高。不過。好處是在于。清兵衛這些雇傭兵們的合約只有五年,而且雇主是葡萄牙人。而這些民夫的合約則是有著十年之久,而且合約上標明的雇主是大明寧遠伯府。

五以后,十幾條福船運載著五千扶桑浪人組成的葡萄牙復志愿兵。開始了渡海西征。

而各處扶桑城池町市之中。熱鬧之處豎起了幕府代大明寧遠伯府招募民夫的旗號。

不過。在酒席宴上,李華宣再一次的代表寧遠伯府向德川幕府拋出了一根橄欖枝。

那就是請幕府派出懂得財會,熟悉度支之人隨同大軍前去榜葛剌。為這些民夫專門辦理領取糧餉工錢之事。

老實,數萬民夫的糧餉工錢過手,這是一個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使。無數幕府中人,但凡覺得自己會管帳的人都十分覬覦這個差使。但是,當左鵬打開海圖,為眾人指點榜葛剌所在位置的時候,立刻便令眾人絕了前往此地發財的念頭。

“原本以為寧遠伯治下的滿剌加、李家坡、爪哇、十州等地便已經是絕域萬里之外了,想不到這榜葛剌更是絕域之外的絕域!”

原本十分誘人的金餡餅,立刻成了白雪公主后媽手中的毒蘋果了。之前還紛紛托關系挖門子,甚至打算把女兒洗干凈送給三少爺暖被窩的武家眾人,立刻對此事退避三舍。

“家光將軍,不如我給您推薦一個人如何?”

水師哨官施郎滿臉都是誠懇。

他日前在江戶街頭,見到一個幕府奉行與町人爭論貨價,數十件所購零星之物,隨口報來,同時將每種貨品店家給的折扣也是的一清二楚。瞬間將需要付給店鋪的通寶數目得清清楚楚,得企圖渾水摸魚宰羊牯的店家啞口無言。

“我看此人便可以!”李華宣最后給拍了板。

施郎的這個奉行,名喚內山永明,在幕府當中雖然是個奉行,但是卻是個十分不受待見的人物。原因嗎,他便和我大唐的魏征相仿,主人與現在的將軍家光雖然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但是卻勢如水火!不錯,他原本是在大納言駿河忠長處供職.前些年大納言被幽禁在上野國高崎,他也跟隨到上野國藤岡隱居,幾個月前雖然又被召到江戶供職,全家也從上野移居江戶,但是在幕府之中,他依舊是被視為另類、異己。

將這個討厭的家伙打發到萬里之外去給幕府辦事,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那就讓內山奉行永明代我征夷大將軍幕府前往南中寧遠伯府前效力!”德川家光將軍立刻同意了李華宣的建議。區區的一個幕府奉行,又是弟弟忠長殘余走狗,此時正是要他給幕府出力的時候,他不去誰去?

別是李華宣點名要內山永明去,便是李華宣要家光的女兒去給他侍寢,家光也會毫不猶豫的把公主們洗干凈打扮好排成一排送到三少爺的精舍前供三少爺挑選!

“為了令其安心做事,其人家眷一同前往才是。”左鵬敲釘轉腳的把內山永明一家都帶走了。

“就依大人!”

賓主共同舉杯,各懷心事的一陣大笑。

把內山永明一家帶回到南中,這是守漢交給華宣、左鵬、施郎等人的唯一任務。

施郎等人雖然不清楚這是為什么,但是還是不折不扣的執行了密令。

如果他知道內山永明家中那個年方三歲的兒子新助的另外一個名字是什么的話,他就會理解守漢的意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