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五百四十五章 岳樂的反擊

東方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正是這遼東初冬季節里最冷的時候,明軍大營里已經開始一片喧囂熱烈的氣氛了。

兵過一萬,無邊無沿。雖然三部兵馬沒有達到一萬人的規模,但是算上騾馬輜重車輛火炮等等,著實占地面積不小,氣勢更是略勝一籌。各色旗號燈籠一眼望不到邊,連綿的營寨鋪滿大地。

借著朦朧的晨曦向明軍大營望去,一個個營寨有如城鎮的坊巷一般,各處營帳此起彼伏,遙遙望去,便如荒原雨后鉆出來的蘑菇一般。

從這些營寨中,不時奔出一些背上插著小旗,精悍的家丁夜不收。沿著營寨的邊緣策馬奔馳,他們一直奔到正紅旗殘兵據守的山丘之下,仔細觀察一番山丘上的緊張準備了一夜的清軍,用馬鞭指著山頭上的清軍殘兵叫囂辱罵一番,而后又策馬而去,沿著戰場的邊緣進行哨探,幾乎是戰馬身上跑出汗水的之后,才又威風凜凜的奔回營地去。

這些哨騎一波一波,接連不斷。對即將爆發大戰的戰場進行著監控和遮蔽。防止有清軍借機逃走,或是有清軍來援時不曾發覺。

大營內外,人流如螞蟻一般往來穿梭不止,進進出出,充斥著一種大戰在即的凝重氣氛。

當一輪紅日很是費力的從地平線下跳出來時,明軍營地中,號角聲,金鼓聲,更是響成一片,驚得山丘上假寐休整的清軍再也無法安穩,他們知道,戰斗即將來臨。岳樂也不例外,他默默來到連夜趕修出來的土墻邊,拿著尼堪送給他的單筒望遠鏡,對著山下的明軍大營仔細觀察。

嗚嗚號角和鏗鏘的金鼓聲中。明軍各部人馬,如潮水般緩緩從營地內涌出,依照各自的建制。逐步列成陣型。編制方面,宣大三鎮基本相同。一營一個中軍,兩個千總,麾下各幾個把總,然后管隊,甲長,各有認旗,一目了然。各人隊下最基本一甲十二人中,甲長都是身插背旗。手持彎刀,身后四人為弓刀手,再四人為鉤槍手,隨后二人為鎲鈀手,最后隨著一個火兵,手持大棒,用來敲擊敵人的馬頭。他們依照各自所屬營、鎮,依照旗號立定,形成一個個渭涇分明的隊列,最后匯成一片火紅的海洋。晨風吹過,吹得旗號烈烈作響。

今日之戰,大同鎮算是主力。幾乎傾巢出動,不過,此戰算是山地仰攻,騎兵派不上用場,大隊的騎兵都被散在兩翼擔任護衛和哨騎。為了提防遼東反賊有援兵前來救援,吳標和王樸、李輔明商定,模范旅派出林長根的馬隊營,李輔明也將部下騎兵盡數派出,在左右巡視。此戰明軍方面出動了將近六千人馬。余者各部各將,率領本部人馬留守營地。

與模范旅的草根出身。吳標的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經歷截然不同,大同鎮和它的統帥王樸都是底蘊深厚。且不說大同鎮的九邊軍鎮之一的身份,便是王樸出身世家子弟,就不是粵東農家子弟的吳標所能夠望其項背的。

存在決定意識,王樸和大同鎮的出身、底蘊決定了他們的作戰方式,隊列動作。

與模范旅不太注意兵員的外在形象不同,大同鎮在兵員的形象上還是頗為做了一番功夫的。將鎮中那些膀大腰圓的精壯一律擺放在隊列前面與兩翼,以壯聲勢。(這個和賣水果的招數是一樣的!)

大同總兵王樸策馬而出,先是輕蔑無比地往對面山頭上望了一眼,之后右手大力一抖自己鮮紅的披風大氅。讓它隨風飄舞,又瀟灑地甩了甩自己盔上紅纓,高聲叫道:“大同的兒郎們今日出戰,務必要斬將奪旗,取敵酋首級回來報佳音!”

策馬立于軍陣之前,往左右放眼望去,盡是自己麾下的精悍戰士,方陣刀裁斧剁一般整齊,隊列旗幟密密麻麻,觸目所見,盡是一水的八瓣帽兒鐵尖盔,還有那如麥穗柴林般的刀槍旗幟。

“以此破敵,何敵不克?!以此圖功,何功不取?!”

王樸感覺自己胸中一股力量在激昂澎湃的沖擊著他。

這股力量激勵著他在軍陣之前策馬奔馳,一手控韁,一手提著馬槊,馬槊斜斜的指向半空,身后幾個親衛扛著他的認旗和大同鎮的軍旗緊緊跟隨,寒風中,飄揚的戰旗與幾人被狂風卷起的鮮紅披風相互輝映。

王樸在自己陣前策馬奔跑,提槍大呼:“我大同軍!”

“威武!”

“我大同軍!”

“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密密探出的都是槍林,大同鎮的軍士們,士氣被王樸鼓動到極點。

士氣已經到了燃燒值,索性王樸更往已經冒起了青煙的柴堆上潑了一瓢猛火油。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隨著王樸的一聲斷喝,從大同鎮陣后響起,數十個親兵抬著十余口沉重的箱子出現在陣列前。

“打開!”

王樸用手中馬槊虛指那箱子,隨著親兵們將箱蓋打開,伴隨著初升的陽光,銀元可愛的光亮幾乎晃花了軍士們的眼。

“敢為選鋒者,每人賞銀五十塊!這是老子賞給選鋒的!事后的斬獲賞賜另外再說!咱老子就不信,區區一個小山頭上的幾個殘兵敗將,我大同鎮的官兵會沖不下來!”

“愿為選鋒者,皆有重賞!”

王徵等人領著一群親兵隨著王樸的大聲吼叫,頓時讓大同鎮內的自負驍勇果敢之輩爆發出來。

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古人誠不我欺。轉眼之間,數千大同鎮軍士之中便組成了四五百人的選鋒。

王樸滿意的點點頭,手中馬槊擺動,算是代替了軍令,大隊人馬緩緩啟動,軍陣在大地中緩緩前進,朝著目的地而去。沉重的腳步顫動大地。

“大同鎮士氣可用。看來要命中軍準備犒賞酒食了。”在大同鎮后方為其觀敵掠陣的吳標微微點頭,對于王樸的這番作為頗為贊賞。

“吳兄弟,卻也不要高興的太早了。等和韃子接戰之后再說。”李輔明卻是對王樸的前景不太看好,口中冷言提醒吳標莫要高興的太早。

山頭上。岳樂依托著土墻只管冷靜的往山下望去。連夜搶修出來的工事,自然不能同圍困錦州的長溝相比,不過是一道齊胸矮墻,三道壕溝罷了。土墻前方,堆積了不少挖掘壕溝出來的泥土,急切間無法尋覓那許多的布袋竹筐,只得堆積在土墻外,用這些浮土來防止明軍的大小火炮。

身后。岳樂集中了一千余名弓手列陣,利用視覺的盲區埋伏在山頭矮墻之后,只待著進攻的明軍進入射程之后,便以箭雨相迎!

列成兩列的弓手們,各自將手中巨大的步弓剛從箭壺中取出,將弓弦絞得緊緊的,只待主子一聲令下,便讓山下的尼堪們好好嘗嘗這些被他們精心炮制過的箭矢的利害!

比起眼下明軍各部粗制濫造的武器來,倒是遼東反賊們嚴格執行了大明工部和兵部的質量標準,雖然比起明軍的弓箭。遼東反賊們的弓力較弱,不過七斗,有效射程僅為七十步。但是在五十步以內,卻有著絕對的殺傷能力,而為了達到破甲效果,更是要在三十步、四十步左右才會拉弓放箭,針對對手的皮甲、棉甲、鐵甲下手。

不過,弓力不足,箭矢來助。他們的箭頭個個大而沉,開有血槽,有若三棱。破甲與放血能力極強,若是中箭。很快就會流血過多而死。而為了增加殺傷力,這些已經是到了生死邊緣拼死一戰的遼賊們。更是將馬糞和人的糞便用來浸泡箭頭,以求達到讓明軍中箭之后,救治不及中毒身亡的效果。

“傳令下去!哪個敢在明軍越過第一道壕溝時放箭,斬立決!”岳樂瞇縫起眼睛,看了看蔓延而來的明軍大隊,低聲向后面發出軍令。

第一道壕溝,距離土墻大約在二十步之內,恰好是弓箭手們最強的殺傷范圍之內。

對于這些從各個牛錄之中抽出來的弓手,岳樂還是很有把握的,不但人數眾多,而且都算是善射之人。不要說那些原本就是弓手的旗丁,便是隨軍的余丁、輔兵、包衣阿哈們,雖然沒有獲得披甲資格,但同樣從小習練弓馬,作戰能力也不差。

昨夜,岳樂已經在全軍面前許諾,只要堅守到援兵到來,擊破眼前這股明軍,他和尼堪貝子二人便會向皇上請下旨意,將所有的包衣阿哈全數抬旗,原本的余丁編為披甲戰兵!一時間,卻也是讓這些原本士氣低落的敗軍頓時燃燒起求戰。

山坡下喊殺聲四起,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的大同鎮選鋒戰士,開始緩緩如漲潮水般向山坡發起攻擊。

岳樂等人據守的山丘不算高,也較為平緩,對于火炮使用來說,那些習慣了直接瞄準的炮手們很難做到不把大炮打到自己兄弟隊伍當中去,王樸便索性拒絕了炮火,只靠兵士的勇氣和刀槍解決眼前的敵人。

“主子,明狗們開始越溝了!”那名忠誠的巴牙喇纛章京手中提著虎牙刀,低聲向岳樂稟告著明軍的進展。

“兒郎們,準備沖上去!砍韃子的頭,拿銀子!”山下,不住的有軍官在隊伍當中高聲激勵著部下。

“韃子挖了三道壕溝,修筑了矮墻,這一仗,不好打啊!”山下觀陣的吳標等人也是對王樸此戰的前景表示憂慮。

為了以防萬一,吳標悄悄命人將兩營人馬調動到大同鎮的后方,擔任接應和預備隊。

兩個營官剛剛領命而去,不料想山頭上一聲長吼,跟著便是鼓聲大作,密集的箭雨劈頭蓋臉的射了下來。

可憐大同鎮將士,為首的選鋒們正在攀爬第二道壕溝,大隊人馬猬集在第一道壕溝與第二道壕溝之間,對于迎頭落下的箭雨毫無防御措施,既無陣型,又無遮擋,眼睜睜的被利箭射穿。

弓弦響動聲不斷,仿佛明軍將士發出的慘叫聲給寨墻上的清兵打了雞血。越發強力的一箭矢射了下來。

大而沉的步箭咻咻而來,轉眼間,該波的明軍就不斷有人慘叫中箭。那些中箭者只覺身上一冷。隨后快速的,就身上虛軟無力。而從旁人看上去。這些中箭的軍士個個血流如注,極為嚇人。

后續明軍顧不得救治傷員,只管抄起盾牌來做掩護,來抵擋清軍的強弓利箭,而在這短短十幾步、二十步的距離上,清軍的弓箭,命中率極高,幾乎是每發必中。步弓射出的箭。雖然射程不遠,但破甲與放血能力極強。岳樂又是在最佳射程之內布置了壕溝作為遲滯前進的障礙,延長大同鎮士兵停留時間,更是加大了明軍的傷亡。那些身上中箭的軍士,轉眼便隨著大量失血而覺得渾身虛弱無力,失去了戰斗力。

短短的一通鼓未曾敲完,山上的清軍弓手們便各自射了四五只箭,在距離土墻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之內,白色的箭羽觸目皆是,如同平地生出的許多蘆葦一般。不過。這些箭羽下面大多是呻吟不斷血流不止的大同鎮士兵,這一輪打擊,已經讓幾乎全部選鋒和百余名隨后跟進的士兵喪失殆盡。

胸墻前方。壕溝之中,橫躺豎臥的到處都是明軍的傷兵和尸體,一如昨日戰場的情景再現。流淌的鮮血,在初升陽光照射下閃爍著詭異妖艷的色彩,發出一陣陣濃烈的腥甜味道,沾滿血跡的兵器、旗號、頭盔,散落的銀元,在山坡山道上,滾得到處都是。

“不要慌。不要亂!撤下來!先撤到韃子弓箭射程之外!整隊!整隊!”

一名大同鎮的千總倒是頗為有膽色,在慌亂渙散的軍中大聲吆喝著。組織手下兵士整隊與土墻后的清軍展開對射,一時間。火銃、三眼銃,弓箭,各種各樣的遠程打擊兵器只管朝著寨墻后面打了過去。

“這個小子有種!沒有給老子丟人!等打完了仗,老子一定升他的官!”在山腳下,王樸看得很清楚,這千總的一隊人馬如同中流砥柱一般,穩住了潰逃的頹勢,開始朝清軍據守的寨墻發起攻堅。

轟然一聲巨響,近千名清軍的刀盾兵,從寨墻后閃出,先是將砍伐山中樹木草草制成的滾木順著山勢推了下來,隨后隨著滾木的沖勢,這些長槍兵、刀盾兵從山坡上重重撲下。

剛剛整隊完畢正要發起進攻的明軍目光中,數百根粗大的原木劈頭蓋臉迎面沖來。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不少人被撞得筋斷骨折。撞中身體的,個個口噴鮮血,若是被撞中手腳,就是手腳斷折的下場。很多人當場白森森的骨頭露出來,抱著傷口處,個個痛不欲生。

大同鎮的這些兵士,戰斗意志談不上堅決,只不過是昨日看到了山西鎮的友軍大戰之后的收獲有些眼熱,本以為山上的韃子已經是強弩之末驚弓之鳥,自己上來就是割軍功首級的,但是卻忘了困獸猶斗這話。看到袍澤兄弟的慘狀,耳邊凄歷的嚎叫,被銀元和軍功所激勵起的求戰勇氣,轉眼便告蕩然。

岳樂此時派遣長槍兵和刀盾兵出墻沖殺,卻是正好拿捏住了分寸!

雖然號稱八旗鐵騎,但是清兵卻是更擅長步戰,特別是這種山地作戰。明筆記《頃見新略》有言:“謂奴步善騰山短戰。馬兵弱。葉赫馬兵最悍,步兵弱。故奴畏北騎,北畏奴步。葉赫白羊骨輩曰:‘我畏奴步,奴畏我騎,力相抗也,技相敵也。’”

見近千兇狠暴烈的清軍各自挺著虎槍、八旗長槍猛撲過來,后面是手中拎著兵丁刀,或是短柄斧,甚至長柄挑刀,虎牙刀的清軍刀盾兵,頓時讓這些本來就已經瀕臨崩潰的明軍徹底喪失了搏戰的勇氣。

他們大叫大囔,喊叫著奔逃山下,連上官們聲嘶力竭的咆哮聲也不理會。

山下督戰的王樸氣得漂亮的臉上一陣陣青灰,昨日李輔明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不過就是一戰的戰績罷了,本打算借助這場戰斗扳回一局,不想卻是這般丟人現眼。

“王徵,你帶著家丁上前去,哪個敢后退,替咱老子砍了他!”

王樸咬牙切齒的吩咐著自己的家將王徵。

此時間,山上已經是呈現了一邊倒的局面,哭喊聲中,官兵在前面拼命逃,顧不得荊棘草莽,只管一路狂奔,身后是分作十數股的遼賊兵士。

潰逃的官兵粗粗看來有近千人之多,受地形分割限制,追殺的韃子兵,每股不過數十人,然這些官兵卻沒有一人敢回頭迎戰,個個丟盔棄甲,失魂落魄,還有許多人拼命的大叫:“完了!完了!韃子太兇了,大伙頂不住了!”

王樸正待要發作,耳邊卻聽得山丘上暴雷也似的發出一陣陣歡呼喝彩聲,無數的韃子站在土墻上揮動手中刀槍歡呼不止。

正在懵懂間,模范旅馬隊營的營官林長根策馬趕到:“王帥,我軍哨騎發現有韃子鑲藍旗人馬來援,我家將軍請貴部迅速收攏部隊回防,商定如何抵御來援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