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舅公和大舅舅送來了如此多的糧餉補給,足見對我關寧軍將士的深情厚愛。下一步,敝部該當如何,請先生示下,三桂定當赴湯蹈火,以為前部!”
見林文丙收了那份價值不菲的禮單,吳三桂又以關寧軍全體將士的名義,送了數百匹戰馬給李華宇,請林文丙代為呈上。緊接著,便是開門見山的,直接問下一步南粵軍的戰略態度了。你們要打李自成,我們關寧軍愿意做前部先鋒。你們如果要和李自成談判,那么,我么也跟著你們走。
對于吳三桂的這份心思,在出發前,李沛霆等人便仔細的推演過。不要忘記,李沛霆當日在國公府之中,可是組建了一個機構,專門用來模擬各方統帥的。從吳三桂所處的地理位置,手下兵馬的構成,歷史淵源,都仔細的進行了一番分析研究。最后得出了這么一個結論。
“此人和他背后的遼西將門,勢必是要在我軍與大順軍之間首鼠兩端,左右搖擺。就看誰家給他的好處多,誰占上風了!”
于是,林文丙的船隊便出發了。
“大少帥和大掌柜的心思,主公他老人家的心思,咱們做部下的自然是不敢妄加揣測的。”面對著吳三桂用親熱的近乎于無恥的口吻稱呼著李華宇和李沛霆二人,林文丙卻也不多說什么。
在帥府為林文丙一行人的歡迎晚宴上,林文丙倒也是直言不諱的講了兩件事。
“各位將軍想必也聽說了,京城之中出現了針對我南中商人、報館的打砸事件。鄙號大掌柜聽聞了,自然是義憤填膺,當即便在天津召集了數千人準備進京向大順朝廷討個公道回來。卻不料,李自成派遣的使者,名義上是談判解決此事的善后,暗地里卻調集了數萬人馬圍攻我們的隊伍。幸好大掌柜指揮若定,也賴于將士們用命。殺退了這數萬兵馬,將高一功趕進了東安縣城。高某見狀不妙,一面與我軍重新談判,一面暗自調動更多的精銳前來。我軍畢竟眾寡懸殊,吃了大虧。全軍退往天津。這才有羅虎那廝趁機攻取薊州、玉田縣等處城池。”
林文丙倒也不諱敗為勝,只管將東安、廣陽一帶發生的戰事很是巧妙的修改了一番后,講給關寧軍將領們聽。他也清楚,羅虎領兵東進,沿途州縣歸降。駐扎在這一帶的薊鎮、玉田鎮各部兵馬倒戈,這么大的動靜,也不可能瞞過這些關寧軍將領。索性便大方些,把南粵軍打了敗仗作為羅虎大舉東進的原因說出來。變相的吹捧一下自己。
這就是了!吳三桂以下的關寧軍將領們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們中間絕大多數人都在塔山大戰時同南粵軍打過交道。深知這支軍隊的脾氣作風。那是拼命占便宜,寧死不吃虧的潑皮性格。李華梅在塔山受傷,李守漢便大舉興兵前來報仇,讓施瑯和吳三桂兩個人帶兵將整個遼東半島幾乎變成一片荒漠。
如今,那李沛霆領著南粵軍在廣陽、東安等地吃了虧,南粵軍又豈有不報仇的道理?
“在下從天津登船出發時,大掌柜的已經命人快船往濟南、南京等處去了。向大少帥和主公稟明京畿所發生的這一切,等候主公的示下。”
那就是說,等候著國公爺的大軍北上了?吳靜思、吳勤思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喜悅。
“不過,學生倒是聽往來信使說,大少帥在濟南,下令全軍為大行皇帝戴孝。整個泉城,白幡如海,哭聲動地。”
幾個信息已經很明確了,答案幾乎就在那里明擺著的。南粵軍勢必要和李自成大戰一場。到那時,咱們關寧軍身處李自成的側翼,正如一把尖刀頂著大順軍的腰眼上!此時不好好的表現一下,以后怎么在舅舅們面前立足?
關寧軍上下,可是對南粵軍的糧餉待遇,軍功制度等等垂涎三尺的。早就恨不得全軍加入了。如今有這樣的一個好機會擺在眼前,如何能夠放過?無數雙火辣辣的眼睛都投向了吳三桂,等他做出決定。
吳三桂端起手中銀質酒杯,“吳敏思!”
他手下狼騎隊的營官吳敏思抱拳拱手:“末將在!”
“今日之宴,酒不過三巡。眾人不得貪杯誤事!你為押宴官。有敢酗酒鬧事者,當即捆打!”
“諸將!闖逆攻破京師,大行皇帝殉國。我輩臣子,本當麻衣素食,以為祭奠。今日之宴,為迎接國公爺特使之會,不得已而設酒食。自明日起,全軍戴孝,刀纏黑紗,槍裹白布。各營整頓兵馬,準備出關與流賊、與附逆官軍作戰!”
“末將遵令!”
一陣陣甲葉聲音響亮。
第二天,山海關、寧遠一帶的駐軍全軍戴孝,將領們頭頂的盔纓變成了白色。兵丁們肩頭纏上了白麻布,手中的刀槍也是以黑白兩色裝飾。城池的主色調被黑白兩色所籠罩。
山海關外,通往玉田鎮、灤州方向的官道上,以遼民組成的義勇營,一隊一隊的向西開拔,準備去用那些附逆官軍的頭顱來為自己換取軍功。
在義勇營的后面,狼騎隊,火銃兵,炮隊,如山林一般緩緩而行。
“就算是羅虎那廝兵馬精強,大不了和咱們打個平手。薊鎮和玉田鎮的那些家伙算個屁!他們的兵馬城池,早就都該改個姓氏了!”
狼騎隊的行軍隊伍當中,幾名吳家的將領很是興奮的交談著。
灤州、古冶、開平、玉田、薊州,這些地方城池上再一次的變化了旗號,將“順”字大旗變成了“吳”字。剛剛從明軍變成順軍的駐軍,再一次面對著強大對手的刀槍時,仍舊是乖乖的選擇了改換了門庭。
不過,這一次便沒有那么便宜了。吳三桂手下眾人對于如何吞并雜牌隊伍也是頗有心得了。當即便先行將駐軍繳械,從兵丁和基層軍官中選拔精壯,編入自己的隊伍。把那些老弱病殘和名冊上的兵馬留給投降將領,讓他們抱著花名冊在那里欲哭無淚。
對于東路的變局,北京武英殿內的李自成和他的文武大員們卻暫時顧不上。因為,有一個更大的變局擺在了他們面前。
李華宇的使者沿著運河北上,到了通州。這個變化,讓大順朝廷的君臣們有些措手不及。前腳剛剛打了一仗,后腳便有使者前來?這些南蠻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來使很客氣,對于我軍在廣陽、東安等地與南粵兵馬的戰事表示是純屬誤會。聲稱此番前來,是為了向大行皇帝吊喪,同時,有些前朝舊事要向陛下說明。只要陛下允準,南粵軍自當為新朝效力。”
聽完了通州守將派人送來的消息,大順君臣愈發的不解了。聽這口氣,只要大順承認了當年崇禎答應的一些事,似乎南粵軍就會搖身一變,從大明朝廷的擎天白玉柱變成大順朝廷的架海紫金梁。
“有什么事情,是崇禎當年答應過的?”
李自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巨大的幸福來得有些太突然了,讓他眼前有些金星亂冒。只要把崇禎當年答應給李守漢的恩典重新頒賞給他,朕的江山便是坐穩了!
“這個,來人沒有說,只是說朝中文武,還有幾位大太監都知道的。當年南粵軍向崇禎提出的什么協議。崇禎也是答應了,但是沒有來得及實施,咱們便打進了北京城。”
有人知道此事,這就好辦了!
當即李強便令手下的御營親兵在宮中太監當中尋找司禮監太監,品級高的太監。牛金星與宋獻策兩人則是在朝中如云的降官之中問詢何人知曉此事。
果然,翰林院、內閣,司禮監等衙門機構都有不少人知道此事。
于是,魏藻德、吳良輔、周鐘等人被帶到了李自成面前,為永昌天子講說此事的來龍去脈。
其實,原本高一功與林文丙在八里橋談判時,對承認救助協議等一系列事關南粵軍權益的問題便有所涉及,只是,當時以攻城為主,如今城池雖然已經拿下,可是高一功、吳汝義兩個人又去了天津。這邊卻再無人知曉此事。
當吳良輔、魏藻德等人口氣不同的介紹了南粵軍與崇禎的救助協議等事時,朝堂上立刻演變分化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
“所有借款,皆由大明朝廷名義借貸,崇禎皇帝以天子名義擔保,并在協議上用大寶也就是玉璽蓋印。年利六分,資金使用由南中商社掌控,以確保資金不被貪墨。還款可以適當延期,但是利息必須按期償還。要我大順承認這筆借款的合法性,同時繼續執行這個協議?”
“兩千萬銀元的反兼并救助,先在山東試點,用錢從官紳手中購買土地,然后低價賣給農民耕種?這不是我我大順在陜西、湖廣推行的手段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還有兩千萬銀元,用于在廣州建立法官學院,為大明各地官府培養法官,以確保救助協議執行。我大順應該把這些官吏收到手里,用來各地州縣官衙!”
牛金星、宋獻策等人不住的點頭稱贊。認為可以接受這樁生意。不過就是年息六分,卻能夠換來不動刀兵的收獲巨大,這種買賣,不做的是傻子。
當然,李大公子為了能夠讓新朝君臣有個體面的臺階,能夠順利的接受并承認這個協議,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將之前的救助協議,包裝了一番之后,改成水利合作協議、棉花收購協議、官員培養協議。
其實,也就是救助協議的變種,大順向山東貸款修水利工程。棉花收購協議則是建奴吃夠了苦頭的兩頭在外。而官員留學協議,則是南中免費給大順培訓官員,讓他們學習南中的律法和制度,只不過這個培訓只收科舉出身的官員。
這也就是牛宋二人支持承認這個協議的關鍵所在。雖然說東征以來,一路受降,似乎科甲一系的聲勢浩大,人數眾多,但是,如果從手中掌握的權利含金量來說,卻遠遠不如伍興的秦法學堂派。
而且,在大順元老們心中,秦法學堂,那是自己家孩子學了本事后管理自己家的產業,而對于投降的前明官吏們,處理政事的能力放在一旁,撈取好處的本事卻是十足的,大順的老人們從內心無不是十分厭惡他們的品行操守。
如果科舉出身的官員能夠被南粵軍的學堂培養一下,自然是對于牛金星為首的科甲派聲勢大壯的好處。
可是,伍興這個傻子卻跳出來反對了。
“陛下,這是利滾利的閻王債!絕對不可以答應的!”
“何況,陛下的官員就應該由陛下親自選拔,如何能夠科舉考試之后,再由南粵軍培訓一番再行任用?這些人到底當得誰家的官?”
“伍先生此言差矣!官員由南中培訓,不過是用其法度而已,談何誰家的官?先生平時最崇尚南中法度,如今卻為何畏之如虎?難道怕官員被南中培訓,奪了你秦法學堂的生意?”
牛金星的話,可謂是句句誅心,倒是讓平日里訥于言而敏于行的伍興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只是漲紅了臉,指著牛金星:“你,你,你胡說!”
牛金星卻是不管這些,只是瀟瀟灑灑的整理了一下袍服,向李自成一揖到地:“陛下,李大公子說利息可以商量,之前崇禎借的本金也可以暫時不提。那我大順為何不借助此股外力,為天下早日四海升平,為陛下開創一個安樂盛世?”
牛金星、宋獻策等人在處理政務,日常行政上的手段水平可能不如伍興,但是,對于人的內心把控,如何揣摩上意等方面卻是伍興這個技術宅所不能比擬的。他們同李自成相處時間長,對于他的脾氣性格和內心所思所想,可謂了解頗深。這一番話,頓時打動了李自成。
“林泉,既然李大公子派了人來納款輸誠,我大順自然要從善如流。來使你便接待一下。朕看來,他們所提的諸般協議,倒也可以商量。”
“但是,前明崇禎所借之款項,朕斷無還本之理!頂多是給付些利息!也算是獎勵他們代朕安撫天下生民的功績!至于說與本朝所定的協議,利息最高一分,但是朕沒有銀子給他們,只能是用棉花糧食等物慢慢給付利息,且償還物資種類由我大順說了算!”
“臣領旨。不過,據臣所知,早在我軍東征之時,南中商家便以行文中原各處商家,南粵軍也以上奏前明崇禎,凡是與南中所發生的商貿往來,皆以南中所發行之銀元、通寶為結算單位。內地各種錢幣銀兩一律拒絕收納。我大順與之貿易,結算是否也按照此種辦理?”
“不過是收什么錢的事!以咱老劉看,那南中的銀元、通寶,看上去就招人喜歡,而且規制統一,品相優質。換了是咱,咱也愿意收這樣的錢。陛下,我覺得這個事不算什么,答應就是了!”
劉宗敏的話,算是代表了大順元老們的意見。
這些老人們的意見,就算是李自成也是要認真聽取的。
于是乎,大順君臣們為與李大公子的使團談判制定了一個基本的條件。
牛金星、宋獻策等人關心的科舉官員由南中方面代為培養,李自成表示同意。這頓時讓牛金星的底氣和腰桿粗了不少。
但是,跟著李自成所頒布的一道圣旨,就是令牛金星的內心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了。
“牛先生,伍先生,我大順兵馬攻克北京以來,降官眾多。這些人,你們要好生甄別一下,從中選拔出些可用之人來為我大順效力。”
得!這個選拔、甄別降順官吏的差使,卻是要和伍興這家伙一起分享權力了!牛金星內心深知,這便是李自成的帝王心術手段了。一面讓自己的科甲一系人馬進入地方政務領域,防止伍興的秦法系一家獨大。另一邊卻又讓伍興與自己一道進行選拔官吏的事宜,“皇上這是兩邊都要敲打,兩面都要摻沙子啊!”
“林泉,你得和李大公子的使者說清楚,咱們在談判期間,山東和南中方面必須同咱們大順的貿易往來不能停止,不能限制規模、不能限制品種。作為交換條件,朕可以令大順將士不得對天津衛城施放一槍一箭。”
“陛下,此事臣當然要與來人好生說明,將陛下的寬仁厚德告知南粵軍。但是,若是來者以商貿往來,必須真金白銀交付,臣該如何答復?”
作為大順的丞相,李巖清楚,一路東征,雖然斬關奪隘,勢如破竹。但是軍隊各種招降納叛,規模急劇膨脹。每天的花費都在數萬兩以上。如果再為了養活這么大規模的軍隊而向南中進行采購,錢從哪里來?
特別是,李自成已經答應了南中商人,以后的貿易結算,都是用南中的銀元和通寶作為結算單位。
不等李自成開口,劉宗敏已經呵呵笑著接過了話題:“林泉,這你就只管放心。外面那些一心想繼續在我大順當官的家伙,哪個人家里沒有錢?就算是沒有錢,當年可是說好了的,珠寶古玩,書籍字畫,甚至是家具,都可以拿來抵價的!”
第二天,北京城內兩個衙門掛牌成立。
由牛金星和伍興兩位直接掌管的吏政府文選司。
由汝侯劉宗敏親自掌握、向皇上李自成負責的比餉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