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一日三折(中)
第七百二十四章一日三折(中)
卻原來揚威大將軍多鐸之所以前恭后倨,入城時如此的倨傲如此的不給咱們大家面子,也是有他的道理所在的!人家大清,哦!不,如今是我大清兵馬,西面在四川陣斬西賊八大王張獻忠,中路在湖廣地面又是八戰八克,擊潰闖賊李自成大軍數十萬,繳獲焚毀船只數萬,如今,眼看著這條萬里長江就要被大清肅清,如何大將軍便不能有些虎威了?
人家有這個資本嘛!
就像是咱們讀書人,如果你六歲開蒙,八歲開篇做文章,十二歲以童生身份考中生員,然后又得廩貢功名,十五歲入鄉試,以鄉試第一名解元的身份得中舉人功名,然后又是大比之年入京會試、殿試,連戰連捷,連中三元,二十幾歲便點了狀元,以庶吉士身份入翰林院,之后出將入相,入閣拜相自然有在人前倨傲的資本!
便在這言語之間,跪在五鳳樓下的文武官員勛貴太監生員們,很整齊的轉換了思想,把腦子里大明朝的那些思想意識,頓時當成了廁所里用過的草紙一般丟到了糞坑里。更有那些已經在北京城中做過一次降臣的官員們在為自己慶幸,“得虧是咱老子能夠辨識天下英雄,曉得氣運所在,不曾跟著李闖走。不然,此刻少不得已經變成了大清的刀下之鬼!”
投降、變節,賣身事敵這種事,其實就和婊子賣身沒有什么區別。賣了一次之后,再賣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差距就是價錢和各色花樣了。要不要來個雙鳳一龍,或者是*****,三英戰呂布,或者,嘗試一下本店新近推出的紅繩業務,體驗一下那招從天而降的絕世武功?
于是乎,這數千人一起山呼萬歲,拿出了自己苦學修煉多年的各種技術,那份對特種服務行業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的熱愛,被發揮到了極致。(額,打錯了,應該是賣國漢奸,特種服務業人員人家賣得是自己的青春和身體,可沒傷害別人,更沒有賣國。倒是這群平日里大節名義忠孝仁義不離口的人物,褲子脫得比誰都快。)當初北京城被李自成攻下,崇禎同學去景山找歸宿時,北京城內殉國的大臣官員不過數十人,到了南京時,更是屈指可數。好歹北京城還開了幾炮,南京城可是自家主動脫了褲子的。
不但脫了褲子,更是很主動的掰開了腿,翹起了臀。
“臣,前明忻城伯、魏國公徐允爵,保國公張國弼,隆平侯張拱日,臨淮侯李祖述,懷寧侯孫維城,靈壁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遠侯鄧文囿,項城伯常應俊,大興伯鄒存義,寧晉伯劉允極,南和伯方一元,東寧伯焦夢熊,安城伯張國才,洛中伯黃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駙馬齊贊元,大學士王鐸,呂大器、姜曰廣尚書錢謙益,侍郎朱之臣、梁云構、李綽等,知天命,明順逆,謹率南京城內文武兵丁,封了府庫向大清揚威大將軍、和碩豫親王歸順,以為大清臣子。”
到了這個時候,多鐸要是再不給幾分面子,那這出戲就出現冷場,就不好往下唱了。于是,多鐸雙手向空中虛虛的比劃了幾個動作,早已有贊禮官向外大聲呼喝:“大將軍有令,各官請起。”
有了這個臺階,大家的面子就好了許多。眾人紛紛從滿是雨水的地面上站起身來,顧不得身上袍服滿是泥水,紛紛向上叩拜,口中更是歌功頌德不已。
“各官不必多禮。請換了袍服,到朝堂上再行見禮不遲。”這話一出,頓時讓大批的降官們口中更是主恩憲德的說個不停。本來嘛!這種天氣里,大家伙兒在雨水地里跪著,傳出去,面子上都不好聽。好像大將軍拿咱們這些人當了府中犯了事兒被罰在院里跪著的奴婢家人一樣。
別人倒也罷了,咱們只管將注意力全數投放在錢謙益與侯方域這對老師學生身上。
按照多鐸的吩咐,眾人在朝房之內有隨身伺候的家奴仆人帶著更換的袍服衣帽,少不得手腳麻利的更換了干衣服,脫下了早已被雨水淋濕的衣服,少不得有人借機標榜一番:“前明便如我等身上脫下的這身濕透的袍服一般,穿在身上,難受得緊。換了這身衣服,便是大清的恩澤在身了。”
如此直白露骨的表演吹捧,咱們的錢大探花自然是嗤之以鼻看不上的。但是他也懶得與這些人撕擄辯白,只管一門心思的思忖一會見了揚威大將軍,該當如何奏對應答,既能表現出對新朝的忠心,又不至于失了身份。
正在思忖時分,卻見隨身伺候的家人被外面來的一名禮部書辦喚了出去,在朝房外面,與一名急匆匆趕來的錢府家人神色緊張的在僻靜處小聲嘀咕了一陣,便是神色為之一變。
少頃,待這位隨身跟班強自鎮定的回到了錢謙益身邊時,錢謙益便已知道定然是府中有事發生了。
“莫不是有亂兵入城后到府中劫掠?”他暗自思忖著,這種事,那是司空見慣的普通戲碼了。眼下這南京城中,除了幾座府邸是入城之前多鐸、洪承疇便命令甚至是嚴令不得滋擾不得損害一草一木之外的,別的府邸,那可都是別人眼里的肥肉。
“何事驚慌”盡管心中忐忑,錢謙益還是做出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神情。他多年來一直把蘇東坡筆下的留侯張良作為自己的偶像來學習,努力修煉,做到所謂的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但是,看到此時家人的慌亂,他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陣陣沒來由的慌亂。
跟班也顧不得禮節了,只管把嘴湊到了錢謙益的耳邊低低的聲音說道:“府里出了事體!柳夫人,不見了!”
就在錢謙益到城門處迎接多鐸入城時,錢府家人見柳如是的房門打開了,急忙過去伺候,問問這位夫人可有什么吩咐,比如說要洗臉水,要些茶水點心飲食之類的。
但是,卻不想,房中已經是空空如也了。除了柳如是的隨身幾件衣服和她帶入府中的隨身首飾和一些細軟之外,平日里錢謙益給她置辦的書畫古玩首飾珠寶衣物盡數羅列,在梳妝臺上更有一份清單開列出來。
柳如是此舉便是向世人表示,并非是我卷帶財物逃走,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東西帶走了。錢家的東西一絲一毫也不曾帶走。
“柳夫人走得時候,留下了一封信在此。”跟班將柳如是留給錢謙益的書信悄悄的遞給了他。
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錢謙益自然是不能大張旗鼓的看信,只能是草草的掃了兩眼,大體上知道柳如是的去處。
“這個賤人!”饒是他多年來矯情鎮物修煉自己控制情緒的本事,但是,看到柳如是的去處,也不由得他勃然大怒了。
“她,她居然跑去了上海縣,投奔李貞麗那個婊子養的賤人去了!”饒是錢謙益平日里自詡修養過人,但是卻也不由得肝火大動,在心中不住腳的跳腳大罵。那柳如是去上海縣作甚?她到那邊又能去尋覓何人投靠?她又不曾在什么勞什子的商貿區置辦了一間半間的房產,開辦了什么買賣鋪子。所以,她去上海縣,只能說去投奔她在秦淮河上的舊相識們了。
可是,秦淮河上的舊雨新知,除了當初媚香樓的東主,梁國公李守漢的外室李貞麗之外,又有何人能夠入得了柳如是的法眼?或者說,能夠在這亂世之中為柳如是遮風擋雨呢?
但是,李貞麗即便是庇護了柳如是,只是普通朋友之間施以援手,錢謙益也本能的覺得,自己頭上的帽子不是烏紗帽,而是一頂湛青碧綠的綠頭巾了。那梁國公在女色方面,可是有名的生冷不忌,絲毫沒有挑食二字的概念。不管是什么番邦女子,蠻夷婦人,亦或是西域外邦之人。便是母女姐妹,也是統統的一口吞下。只怕,柳如是前腳去了上海縣,用不了幾日便成了李某人的同床共枕之人。
“那廝李守漢!前腳給侯方域挖了墻角,后腳又把手伸進了某家的后宅之中!古來之登徒子也不過如此!”這個時候,錢侍郎再度發揮了功勞歸自己錯誤都是別人的看家本事,把自己老婆拋下自己離家出走的過失一股腦的推到了此時還不知道人在何處的李守漢頭上。(話說,有功勞歸自己,有罪過是別人的,似乎是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官僚們千百年來世代相傳的獨門絕技。便是到了現在,諸位讀者不曾發覺,有了成績,那是集體領導大家智慧的結晶,有了錯誤和問題,不好意思,那是當時的一把手獨斷專行的產物,我們當時可都是反對的。)
心中罵著李守漢,臉面上卻是仍舊的滿面春風的同同僚們打招呼寒暄著。仿佛老婆離家出走,家里的葡萄架倒了的是隔壁老王家。只不過,偶爾眼神閃動,往朝房外面看見席棚里那些秀才舉人們閃動的身影時,心中不禁的一陣酸楚。
“唉!朝宗,不想你我師徒,卻被兩個女人如此折辱,更可恨的是,折辱我等的,居然還是同一個男人!”
有了這個念頭,錢謙益少不得打定了主意,要在多鐸面前好好的施展一下扇陰風點鬼火的本事。不過,在他看來,如今大明天下已經亡了,能夠在大清面前稱得上敵手的,也就是李守漢一人而已。其余的闖獻余孽,皆不足掛齒。但是,他卻不知道,正是這些讀書士子口中的流寇,殺人魔王,從崇禎年間一直戰斗到了康熙年間。一直到了錢謙益們往生極樂徒子徒孫們都參加了大清的無數次科舉考試了,才算是漸漸消失了抵抗的吶喊聲。
“只要本官在大將軍面前稍稍提點一下,大將軍定然會將李某人視作死敵。到那時,不消本官動手,自然有大清的數十萬兵馬為我出力。我就等著大清兵馬給我出氣了!”
大殿之上,多鐸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原屬于弘光皇帝朱由崧的寶座上,放眼看去,下面一片芒絲羅絹的朝服,紅色的,藍色的服色,仙鶴的補子,孔雀的補子,獬豸補子,鑲玉腰帶,犀角腰帶,滿滿的衣冠禽獸。其中不乏有人早早的便剃了頭發,將發式改成了金錢鼠尾辮。可是,袍服卻還是圓領紗帽,這樣一來,烏紗帽下面拖著一條金錢鼠尾辮,看上去不倫不類,煞是滑稽。
但是,多鐸此刻卻不管那些了。今天接下來的節目,或者是流程就是賜宴了。早已有光祿寺準備好了飯食酒水,就等著他的一句話了。大殿兩側靠邊處,擺著密密的麾、柷、笙、箎等樂器,又有眾多的教坊司樂師們專致奏樂。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
大殿上,整齊擺滿了一席席酒案,上面杯盤羅列,珍饈棋布。八旗將領和江北投降的將領按照旗漢之分,官職爵位,各自有座位。在他們的座位下面,更有數十桌酒席空著座位,便是要留給南京城中歸降之人的。
隨著鴻臚寺贊禮官的一聲聲高喝,教坊司舞者紛紛進入,一奏上萬壽之曲,二奏仰天恩之曲,三奏感地德之曲。四奏民樂生之曲,五奏感皇恩之曲。少頃,武樂大作,教坊司奏起了平定天下之曲,大殿一波波聲音傳出:“揚威大將軍、和碩豫親王有令,宣南京降人趙之龍、徐允爵、錢謙益,。。。。。王鐸諸人進殿。”
雖然不曾有官職頭銜,但是,能夠大殿賜宴,想來大家面皮上不會太過于難看。想到了這里,一群文武降臣們便抖擻精神準備好生的表現一番。
“只要不像李闖那樣折辱讀書人,我們就可以效忠大清。”
“正是!看大清入關以來的所作所為,天命,確實在我大清啊!”
幾個在順案之中名列前茅,在北京已經賣過一次的官員暗暗的給同僚們打氣鼓勵,吃一個定心丸。是啊!只要給咱們功名富貴,高官厚祿,不像李自成那樣,搞什么追贓助餉,沒收咱們好不容易弄來的家財;也不像老朱家的混蛋皇帝那樣,要么讓咱們捐資助餉,要么就把萬歷皇爺的章程給改了,讓咱們和那些泥腿子佃戶一樣要完糧納稅,這哪里還有讀書人,哪里還有官員縉紳的體面在?
他們取又一次的選擇性的遺忘了,如果當初崇禎讓他們捐資助餉時,他們不至于各種的哭窮,只怕李自成在北京城也不可能那么順利的一舉破城。然后,比餉鎮撫司的夾棍,比崇禎皇帝聲情并茂聲淚俱下的圣旨可是有說服力的多。于是,原本各種哭窮的官員勛貴們,家里抄出了幾千萬兩銀子。同樣的,到了一百多年后,另一個在歷史上留下了臭名昭著的名聲,只在清宮劇中被平反的雍正皇帝,用抄家、文字獄、與寧古塔披甲人為奴等手段,把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制度建立起來,給他那個敗家子兒子留下了幾千萬銀子的國庫,讓他可以肆意揮霍,給自己弄個十大武功出來。
果然,大殿上,在洪承疇的一手安排下,多鐸很是給了這些降官降將們面子。雖然沒有戲文里那種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過分煽情爛俗橋段上演,卻也是很好的給了這些降官們下臺階。
最令這些降官們心里一顆功名心砰砰亂跳,如同小鹿亂撞的是,多鐸端著一個碩大的金碗,興沖沖的跑到了獨孤寒江面前。
“爾等都看看,這是本王鑲白旗旗下的漢軍旗固山額真獨孤寒江。他原本是李闖麾下一員悍將,魯山一戰,殺敗了本王前鋒,數萬大軍精銳成了他的刀下之鬼。如今,他順天應人,投了我大清。此番‘舍棄沂蒙,專意金陵’的方略,便是他向本王進言的。”
多鐸略帶著幾分酒意,大著舌頭拍著獨孤寒江的肩膀,“老獨孤,當初在開封出兵之前,本王便應過你,若是此番拿下了江北各地,別的不敢說,一條紅帶子是有的!可是,咱們不光拿下了江北,便是這金陵城,咱們也進來了。大明朝的南北二京,本王也都到了。你說,本王該如何賞賜你?”
“奴才為主子效力,哪里敢奢望有什么賞賜?自然是主子說什么便什么!”
“好!老獨孤!攝政王爺的批復回來了,你現在和曹振彥一樣,也是覺羅身份,系紅帶子,貝勒爵位!好好的給本王出力,榮華富貴,金銀美女,都少不了你的!”
說話間,有數名鑲白旗滿洲的巴牙喇兵從后殿內轉出,手中捧著東珠裝飾的貝勒朝冠,四爪石青色蟒文袍服,最為醒目的,便是袍服上方的那條紅帶子。
“這廝原本是流賊出身,如今卻一躍而成為我大清的宗室貴族,看來,大清還是愛惜人才的啊!”
“我等該當為大清效命,也好博一個封妻蔭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