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時顏身旁的周仰和錢甚多聞言,不禁暗暗對看了一眼。
西南道以前到底發生了什么,竟讓這里的百姓,用“地獄”兩個字去形容它。
蘇希雨也不自覺地被陳剛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表情有些怔怔。
地獄……是什么意思?
她自出生以來就沒有離開過望京,甚至沒怎么離開過留侯府。
經歷過的最痛苦無助的事情,也不過是姨娘身子不好,府里沒人把姨娘當一回事,而她身為一個庶女,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似乎無法幫到姨娘。
但不管他們這些庶子庶女怎么被輕視,得三餐溫飽也是沒問題的,甚至還有侍婢服侍,每個月還有例銀,因此,雖然她總覺得自己在留侯府的日子很不如人意,但也從來不會想到用“地獄”這個詞去形容。
地獄一般的生活,到底會是什么樣的生活?
許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陳剛的臉色越發沉重,“夫人說,西南道這邊的刑罰比大興別處要苛刻,這種說法實在是太溫和了。
那何止是苛刻,那簡直是不把百姓當人看!
你們能想象,一個在街上流浪的孩子不過是因為餓得受不了,偷了一個包子,就被罰五年的勞役嗎?
能想象,一個去城里擺攤的婦人,不過是為了撿掉落地面的一枚銅錢,沖撞了貴人的馬車,就被罰鞭刑二十,并且要服三年的勞役嗎?!”
陳剛越說越是憤恨,一旁的眾人卻是震驚得眼眸微睜。
這哪里是刑罰,這簡直就是隨便尋個由頭重罰你,毫無邏輯可言啊!
可是,如果西南道這邊真的如此過分,怎會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不管恒景怎么派人去打探,也頂多打探回來一句“西南道的刑罰比別處苛刻,動輒便罰人去服勞役”這樣的話。
時顏眉頭緊皺,把心里的疑問說了,陳剛輕笑一聲,臉上是恨極的情緒,“你以為西南道里的百姓不想說?不想求助別人?
然而自從四年前那李愷志擔任了西南道的節度使后,便嚴格限制西南道的百姓外出,能自由進出西南道的人,唯有那些得官府庇護的官商人家,很多普通百姓這四年來,一步都沒有離開過西南道!
便是有百姓千辛萬苦出去了,也是不敢說出西南道這邊的情況的,因為一旦被官府察覺到你對外傳播了這些消息,對你的懲罰又哪止普通的服勞役……”
陳剛說著說著,不禁牙關緊咬,“但凡那些對外散布了西南道情況的人,都會被直接帶到李愷志所在的袞州,據說有人曾經看到那些人被李愷志活生生的五馬分尸,自此,便再沒有人敢在外頭說西南道的情況了。
外頭的人,又哪里可以得知西南道的這一切!”
時顏幾人都聽得沉了臉色。
方才陳剛說,西南道變成地獄,是從四年前李愷志來到這里擔任節度使開始的。
這說明,如果西南道真的藏有什么秘密,那定然就是從四年前開始。
李愷志不讓西南道的百姓出去,不一定只是為了掩蓋西南道這般專制嚴苛的統治,也許還是為了,防止泄露隱藏在西南道中的那個秘密!
蘇希雨又哪里聽過這些可怕血腥的事情,不禁被嚇得捂住了嘴,只覺得方才那男人說的一切,都仿佛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一般,以前的她便是編故事也編不出這般可怕的生活。
便連一直只曉得滿臉怨恨地瞪著時顏的蘇妙靈,也不由得被陳剛說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陳剛繼續嘲諷地道:“袞州有李愷志親自坐鎮,它的封閉恐怖程度,更甚于西南道其他州。
我沒親自去過袞州,但我聽說,李愷志從來不把百姓當人看,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會直接騎上馬在城里狩獵活人,簡直畜生不如!
你們方才問我,給我們送茶的那個女娃是怎么回事是吧?她姓文,我們平日里都喚她文娘。
她其實不是我們西南道的人,她家鄉在大興東北邊的衡州,因為家里窮,她爹要把她和她妹子賣到窯子里,她不想自己和妹子這輩子就這么毀了,連夜帶著妹子逃離了家鄉,打算去投靠在袞州做生意的舅舅一家。
誰知道,她們剛剛進了袞州沒多久,她妹子就因為買包子時手里的銅錢掉了,去撿銅錢時剛好遇上騎著馬回城的李愷志,擋了他的路。
李愷志一怒之下,竟然直接就……直接就把人射殺了!文娘甚至連救她妹子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子倒在了地上,被李愷志的馬踩塌了過去!”
“這……這他娘的也太過了罷!”
錢甚多終于忍不住,暗暗咬牙大聲道:“西南道這個地方還有沒有皇法了!朝廷不是每年都會派人巡視各州的嗎?!
要是真發生了這種事,朝堂上那些天天說著為民造福的大臣就吭都不吭一聲?!”
陳剛嘴角一扯,臉上嘲諷更甚,“也許他們不是不想吭聲,而是,李愷志頭上有一頭更強大的老虎罩著,他們不敢吭聲罷了!
你以為,當初的薛刺史為什么那般高調地狀告萊州刺史林立任,那林立任可是李愷志手下的一條狗,向來喜歡拍李愷志的馬屁,然而在旁人面前,又狐假虎威。
薛刺史是因為親眼看到了林立任因為有百姓對他不敬,就隨意把那個百姓處死,才徹底忍不下去,想靠這般高調地狀告他,逼迫朝廷重視西南道的情況。
誰知道……他的做法確實是引起廣泛關注了,卻也引來了那頭大老虎的注意,自身難保。”
蘇希雨怔怔然地聽著這一切,雖然她對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向來不感興趣,但因為薛尋當初名聲大盛,他派人高調地狀告萊州刺史那件事也一度傳得沸沸揚揚的,因此,便是她,也多少聽說了那件事。
這個男人嘴里說的那個罩著李愷志和林立任的老虎,如果她沒猜錯,應該是……
不待蘇希雨在心里默念出那個名字,一旁的時顏便一字一字道:“韓、圻、年!”
陳剛見她這般直接地說出了韓圻年的大名,不禁看了她一眼,輕呵一聲道:“沒錯,李愷志和林立任之流為何那般肆無忌憚,不正是因為有那韓圻年在背后撐腰么!
經過薛刺史那慘痛的嘗試,西南道很多有志之士都醒悟了,想依靠朝廷徹底脫離這個地獄是不可能了,能讓西南道的百姓還有一條活路的,只有——造反!
我們一群弟兄之所以聚在這里,就是打著起事這個目的而來的。
只是,我們沒想到,在我們有所行動之前,薛刺史便已是揭竿而起……”
時顏看著他,淡聲道:“所以,你們暫且按兵不動,是想看看薛刺史那邊的后續發展,再做決定是吧?”
“是,而如今的情況,夫人也知道了。
薛刺史雖然成功占下了三個州,但朝廷的援兵也到了。
我們的情報沒錯的話,薛刺史手上應該有三萬多的人,但那些人都是臨時組建起來的雜兵,不管是從數量還是實力上,都無法與朝廷的正規兵相提并論。
薛刺史能苦撐這么多天已是難得,再這樣下去,他們被朝廷的軍隊鎮壓是很快的事,我們這些天一直在想的,就是怎樣援助他們。”
陳剛贊賞地看著她,越與這個女子相處,便越覺得,這個女子著實不一般,這般冷靜淡定的氣度,可不是一般人所有的。
頓了頓,他道:“得知恒都督也有意支援西南道的叛軍,我心里實在激動,不管怎樣,有恒都督在背后支持,我只覺得心里像吃了顆定心丸一般。
不知道夫人可愿意告訴我們,你們接下來打算怎么做?看看我們,怎樣可以更好地進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