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蟬墜落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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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希鈺第一次和他發生關系,是在2022年的初冬。那天他一開始說有事找她幫忙,等走出校外,上了他的車,他卻把她帶到市區的一套房子里。

一開始張希鈺不肯上樓,他卻理直氣壯:“你想什么呢?那么多書,難道讓我一個人搬?”

張希鈺并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人,只好跟上樓。

其實在這之前,他們吃過幾次飯,他還買了幾件衣服送給她。都很貴,是她平時絕對穿不起的牌子。他會和她聊很久的天,聊青春,聊工作,聊夢想,也聊她的困境。

她注意到,原來他也是長得十分帥的。那時候,他那平素睿智的眼睛里,全是憐惜和理解。他會為她點一杯成年女人才會喝的雞尾酒,色彩艷麗而迷幻。他會輕輕撫摸她的頭,如同對待無依無靠的小動物。

那時候張希鈺就感覺到了迷惑。

是的,在這段關系里,自始至終,張希鈺最強烈的感覺就是迷惑。他好像對她有意思,又好像只是普通關心。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時,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她一直期待著有一個成熟溫柔的男人,把自己從可怕的高中生活救出來。

現在這個男人出現了,他不是劉懷信。

她竟然并不感覺到討厭。

他還會開導她,講自己的高中是怎么度過的,告訴她一些學習技巧,教她如何處理和父母、老師、同學的關系。以前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這么細膩友善的一面。而他現在愿意對她露出這一面,是因為那天在天臺看到她哭得太傷心了嗎?所以才心生憐意?

那天,到了他的房子里,一開始他在收拾書架,丟了本習題集給她做。張希鈺呆呆的,還真的咬著筆頭做了起來。等她做完大半張卷子,他卻像變魔法一樣,從廚房端出三菜一湯,還有一瓶白酒。

“陪我喝一個吧。”他說,“今天是我生日,卻沒有人記得,也沒有人關心我開不開心。”

張希鈺猶豫。

他失望地望著她:“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就是這句話,令張希鈺心中愧疚。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把她當成了朋友,無關乎年齡,無關乎性別。

張希鈺平生第一次喝白酒,完全沒有概念,喝掉了三兩。她整個人暈得像大海里一艘單薄的船,腦子也鈍得像塞了塊濕棉花。他把她打橫抱起,他懷抱干燥溫暖,手指修長有力。他輕聲說:“希鈺寶貝,怎么喝成這個樣子?”

張希鈺的眼淚忽然掉下來,抱住他:“不要讓我一個人!不要罵我!也別打我!我真的學不懂,我也想上大學,可是我肯定考不上啊!劉老師、劉老師……”

那人低低沉沉笑了,說:“不會讓你一個人,就把我當成替身好了。”

他開始低頭親吻她,撫摸她。張希鈺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全身開始顫抖。她知道不應該,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劉懷信,其實就算換成劉懷信,她也不敢。可她的腦子實在太暈,那些陌生的感覺,一遍遍激蕩過少女從未被人開發過的身體,引起尖銳的戰栗,燃燒最原始的渴望。殘存無多的理智讓她拼命推開他,卻被他抓住手指虔誠親吻:“我愛你!好愛你!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偷偷喜歡上了,別拒絕我,好嗎?”

他說愛嗎?

他那么優秀的人,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偷偷愛著她?

張希鈺徹底傻了:“真、真的嗎?”

“我的心意比什么都真。”他的眼角甚至掉下一滴淚,落在少女嬌嫩的臉龐上,“暗戀最苦,我一直不敢說出口。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對不對?你的身體是這么告訴我的,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

是嗎?是這樣嗎?原來我的身體,對他也有感覺。

那天晚上,張希鈺回到家,臉上一直有著異樣的紅暈。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醒來后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被他抱在懷里,她本來應該慌,本來應該怕。可又有一種新奇的、隱秘的感覺。好像從此她和成年女人,沒有差別。

不過大概是看她呆呆愣愣流眼淚,他抱著她,親了很久,再三表白真心,他也哭了。張希鈺于是就哭不出來了,反而拿紙巾遞給他,她發現原來他身上有跟自己一樣的傻勁。

他開車把她送到了離家一條街的路口,并且向她再次道歉,當時兩人都是酒后亂性。他保證絕不會有下一次,并且說如果她覺得受到傷害,可以報警,他就算丟了工作身敗名裂,也愿意為今天的沖動付出慘痛代價。

她狠不下心,只是搖搖頭:“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她看到他眼里仿佛有火熄了下去。她扭頭就走。

張希鈺心里亂得像野草狂生,爸媽說什么罵什么也沒聽見,急急地進屋洗澡,看到鏡子里身體上的一些痕跡,還有某處隱隱的脹痛,她突然就哭了。

晚上臨睡前,收到他發來的微信,是張照片,他抱著她今天睡過的枕頭,就像抱著她,配字是:愛情沒有灰白地帶。如果不恨,那就是愛,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張希鈺呆住了。

張希鈺和他在很多地方做過。

他的兩套房子,車里,很多的酒店、賓館,甚至無人的山頂、樹林里。他們的每一次,都非常愉悅、盡興。純生理的極致巔峰,令她總是暈暈乎乎的。她既覺得骯臟,又覺得快樂。那一刻好像什么壓力都沒了,她成為了純粹的動物,只要滿足自己就好。

內心卻好像有一個洞,越來越大,洞的上方有呼呼的風,吹得她暈頭轉向。洞的下方,隱約可泥濘沼澤,有什么可怕的黑色觸手生物,就要從里面爬出來,纏住她的四肢,讓她一起變得腐朽。

他對她是很寵愛的,家里抽屜里丟著一疊錢,隨她取用——但張希鈺從來沒拿過。他很喜歡打扮她,買各種對她而言昂貴的衣服、飾品,帶她去吃浪漫大餐,住五星酒店。

他在酒店璀璨的落地玻璃前,從背后擁住她,說:我愛你,小天使。他在定制飾品的內側,刻下“希鈺”兩個字。父母打她時,他溫柔地給她上藥,輕輕地撫摸她的背;考試考砸了,他像個惱羞成怒的男朋友,揪著她挑燈夜讀,只不過讀著讀著,就讀到床上去了,她的成績依然一塌糊涂。

高中生活那么忙碌,他們兩個是見縫插針的偷情者,除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他幾乎不用手機跟她聯絡,并且讓她刪除了以前的信息,每天留下只有彼此知曉的暗號。任何事都會因隱秘帶來刺激,因禁忌帶來渴望。張希鈺覺得自己就像停留在漩渦上的一只蝴蝶,并不由自己掌控,只能不斷振翅。

她的心境,并未因為跟他關系的日漸加深穩固,而變得明朗篤定。

她只覺得越來越困惑。

困惑于他對她的態度。他的確帶給她很多新鮮的成年人的生活方式,但他最感興趣的,依然是床事。幾乎每一次見面,他都要做。他不知道從哪里學了很多奇怪的姿勢,還有道具,一一在她身上實現。有時候張希鈺坐在他邊上,陪著他看那些片子,看著他的眼神,會感到陌生而害怕。

那種眼神,讓她隱隱覺得,自己只是個肉體工具。

她也困惑于自己對他的感覺。他們總是在說愛,當他說愛時,她會回應。但她其實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愛不愛他。在他接觸她之前,她明明對他毫無感覺。他從一開始帶給她的,就是混雜著性愛的陌生刺激的感覺,令她分辨不清。

但至少有一點,她是確認的——從答應做他女朋友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和任何一對男女朋友一樣,她也有了那么一個人,陪著她了。

張希鈺跳樓前兩個月,曾經問過他:“你以后會和我結婚嗎?”

他當時的表情很平靜,既不驚訝,也不憤怒,抽著煙答:“愛一個人,不一定要結婚,那只不過一張紙而已。我最愛的人是你,我不想讓你受到任何非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