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原來(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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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四十四)

原來(四十四)

不知是祖師爺保佑還是上蒼憐憫,懷里的人胸腔重重一顫,吐出了一小口水來。

少爺猛得一震,隨即反應過來拍著陶陽的背,兄弟幾個也趕緊湊近來搭手扶著,陶陽吐了水,皺著眉費力掀開了一條眼縫兒,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這人的臉,又重重地蓋了回去…

“阿陶!”少爺急忙摟住他再次昏過去的身子,急切喊著,生怕是幻覺。

“少爺!少爺!”身后一小廝急急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少爺!大夫在來的路上,先生知道了,說先把陶公子帶回船上去!”

燒餅堂主當即上前兩步就幫著把陶陽給扶了起來,正打算背著回去;大林剛打湖里出來,又潛了半天兒的水,情緒一直起起伏伏的…都想讓他歇會兒。

少爺繃著一根弦兒,半點也不放松;陶陽在他懷里,絕不假手于人,當即打橫給抱了起來,轉身上了岸走向已經停靠在不遠處的岸邊的郭府游船。

船屋里頭早就亂成了一團,先生和夫人從疾步從里邊兒走了出來,正好趕上少爺抱著人走進來,步履匆匆神情慌亂。

“快快快!燒熱水,備衣裳去!”夫人紅著眼眶,心疼得不行,轉身對丫頭們吩咐著;腳下不停,立即快步走了里屋。

幸好造船時做得大了,留了暖閣間兒,否則這會哪來的位置。

少爺把陶陽輕輕放在了床上,自己的呼吸仍舊混亂粗重,握著陶陽的手,抑制著哭腔卻抑制不住眼淚不要命地滑落,只顧著一聲聲喊著:“阿陶,別睡,醒過來看看我…阿陶…”

著了魔似得,神色慌亂一遍又一遍地搓著陶陽的手,試圖讓他溫暖起來。

夫人一下就哭成了淚人,轉過身去抹眼睛;都是打小抱著的娃娃,哪里會不心疼呢。

大夫疾步進了屋,跪坐到床邊兒就開始診病了;陶陽的手被少爺握著,所幸大夫也不打算診脈,翻了翻眼皮子,試試頸部脈搏就知道怎么回事兒了。

打開藥箱拿出了銀針就開始行針救治。

小珍不知何時也上了船,大伙兒都沒功夫去注意她;只見她的眼眶也紅紅的,不知為何。畢竟她不認識陶陽,也不可能會像其他人一樣心疼他。

小珍上前兩步,在少爺身邊兒停下,俯身柔聲道:“大林哥,你也先換身衣裳吧,這有大夫在,不會有事兒的。”

夫人抬手將她拉到身邊兒,皺眉搖了搖頭。

小珍紅著眼一怔,看向少爺;他也是一動不動,仿佛剛才就沒聽見她說的話。

于情于理都沒錯,這兒是有大夫,他確實該去換衣裳。

但少爺,從來就不是個順理兒的人。

陶陽就是他的情他的理。

大夫的一通針灸后終于是停下了動作,陶陽還是沒醒,反而有些難受地皺著眉頭,氣息微弱。

“阿陶!”他眉頭一皺,少爺的心口就是一揪,難受的不行;攥住大夫袖口,急忙問:“他怎么了?他怎么了!您快看看他!”

大夫一愣,忙解釋道:“沒事了,沒事了。只是撞的厲害頭疼了,好好養著。”

“怎么才能不疼!”少爺像中了魔似得,拉著大夫不讓他走,神色沒有半點關二放松反而更加緊張:“您快幫幫他,怎么才能不疼?告訴我…怎么才能不疼!”

大夫被他這副樣子給嚇得說不出話來,身子也被搖晃得暈乎乎的;燒餅和堂主趕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

“大林!你別慌!”燒餅覺著自個兒都快攔不住他了,口不擇言地忙慌安慰著:“沒事兒了,真沒事兒!大林…”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在了少爺的臉頰邊兒,滿屋霎時安靜了下來。

少爺似乎被打醒了,又似乎無動于衷;眼眸空洞無神,緩緩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父親。——這個受人敬仰、道山學海,自小視為楷模的父親。

他似乎氣極了,眼睛里滿是恨鐵不成鋼,道:“出去!”

少爺挑唇一笑,冷漠安靜。

燒餅扶著他,哄著:“大林,你聽話啊,咱們先換身衣服唄,啊走…”

這剛要扶著他出去,少爺卻一使勁兒甩開了堂主和燒餅的手。

他上前一步,站在父親面前,神色冷淡卻滿臉淚痕;抬手指著床榻上的陶陽,道:“水無魚至清。”

先生與他對視,一旁無人敢阻攔。

少爺伸出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個兒的胸口,看著父親,一字一句道:“魚離水則死。”

先生感覺眼中一酸,甩袖離開。

這世間仿佛只剩兩人。

少爺握著阿陶的手,撥開他額頭濕漉的發,語氣溫柔得不像話。

“不怕,我陪著你。”

丫鬟小廝端著熱水和衣服進來,少爺親自擰了帕子給他擦拭,換了新衣裳,從頭到尾不讓旁人碰他一下;動作輕柔得像是怕碰傷了他。

少爺如今的狀態完完全全是緊繃著,沒人敢來打擾著,就怕把他繃著的那根弦兒給廢了。

陶陽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后半夜了,腦袋疼得厲害;屋里的燭火也燃了大半,有些暗了,火舌兒正搖曳著,打在少爺臉上的陰影一晃一晃得。

少爺一直看著他,移不開眼神兒,總覺著錯開了一點兒,這人就飄走了。

陶陽睜開眼那一瞬,少年眼中灰暗的絕望亮起了光。

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怔愣在那動彈不得,眼淚拉也拉不住地往下掉,酸氣兒把他的喉嚨啞得發不出聲兒來。

陶陽伸出手,有些無力,在少爺眼下輕輕掃了兩圈兒,聲音有些弱:“別哭。”

少爺把他扶起來,靠在自己胸口處;把臉埋進他頸窩里,氣息里滿是顫抖,抑制不住的泣不成聲。

他的阿陶要是留在湖底了怎么辦,下輩子還能遇見嗎,還會對他笑嗎,還愛吃醉魚嗎,還會…記得他嗎。

他就窩在陶陽的頸窩里顫抖著。不敢去想如果,若是,萬中之一…原本佯裝輕松,自以為是,告訴自己早就放了心。

情之一字,藏無可藏。

你就是我的心,心死人滅。

我命,不由天,不由地,只由你。

“阿陶…”

“我在。”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你叫我阿陶了。

“阿陶…”

“我在。”

陶陽每應答一聲,身前擁著的手臂就更緊了些;他需要用這種方式來確定懷里的人還活著,溫暖著。

少爺說不出一句整話來,只是一遍遍地喊他,眼淚滑進陶陽的頸窩里,灼得他心口滾燙直疼。

什么理智啊,道理啊,都是騙人的。

“我一直在。”陶陽微弱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柔和。

少爺緊緊鎖著懷抱,一動不動,總感覺眼底的水珠子就是流不干了;顫著聲,委屈又無助得像個孩子,帶著懇求的語氣:“不要走,求你了。”

自從有了你,他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得少爺;不再是盛京城里肆意飛揚的少年。

我什么都聽你的,為什么還要走…

陶陽向后一靠,側過頭去,唇角正好頓在了少爺耳邊兒;鼻尖兒還是他慣有的書墨香,幽幽沉沉。

“辮兒哥大婚前,我回京送禮,在書院竹園;你來拿三弦兒,坐到了天黑。”

“我爹過壽,他們說你病了,我偷偷兒跑去了書院看你。”

“新大,我就在竹園屋里,看你在院外放煙火。”

陶陽語氣平緩,氣息也微弱著;但這些看似平常的字眼,輕飄飄地滑進少爺的耳朵兒,又似雷電重重地砸在了他心口上。

少爺松開了擁抱,只覺著呼吸困難,嗓子眼里顫抖個不停,哭得喘不過氣兒來,握著陶陽的手泣不成聲。

“你在…你在…”

原來你一直在。

這是陶陽第一次,主動張開手臂擁抱他,像在嘉陵關時的少爺一樣,真誠而溫暖。

“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見我…”

因為在竹園里聞到桃花酒的味道,所以坐了一天兒,但也沒見到你。

因為昏迷的時候看見你哭,所以努力睜開眼睛,又以為是自己做夢。

因為想你,想嘉陵關的雪夜,所以在竹園放煙火,想對你說沒說出口的話。

可是你怎么能,不見我…

少爺哭得像個三歲孩童,只覺得心尖兒上被撕裂開來,稀碎得一點一點地往下掉。

原來,老舅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是這個意思。

原來,老舅說你一片苦心,是這個意思。

原來,老舅說只要心里念著你就在,是這個意思。

原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