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良辰美景奈何天(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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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奈何天(八十四)

良辰美景奈何天(八十四)

七堂回盛京已經是兩日后的第三日午后了,一個個兒風塵仆仆的累得都沒了神兒。

堂主一進城倒沒回書院歇著,帶上九良先是去了郭府向師父回了話,說了這一趟兒的事。

先生這兩日因為外頭那些事兒,一直沒歇好,神思疲倦,看著孩子們回來了心里頭也有了些安慰。所幸,他們有所歷練,懂得多了等到以后他不在了,孩子們也能撐起自己的一片兒天。

打從師父書房出來,兩人就急急地往二爺的院子去了。

二爺正好陪著楊九午睡起了,兩人正在屋里商量著什么,外頭腳步聲一起,就知道是他倆來了。

堂主進了門,放輕了腳步,轉頭給拉上了簾子防著進了風,入秋之后這天兒就轉涼了,也該上心著點兒。

九良緩了半步,走在堂主身后。兩人進屋一瞧,二爺正倚靠著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一副就知道是你倆來了的樣子。

堂主神色一松,笑著上前拉過矮凳就坐在了一邊兒,道:“把我嚇死了都!”

往床榻里側一探頭,對楊九道:“好點兒了沒呢這會兒?”

楊九看著他們,聽著關懷的問候沒有高興些反而有點兒更愁眉苦臉起來。

“別多想了。”九良平日里臭不愛搭理人的脾氣難得軟了下來,與楊九說笑著:“等你好了,我教你三弦兒!”

楊九一笑,眼眸微紅。

“你們什么時候到的?”二爺問,像是想起了什么,皺起了眉心。

“剛到的。”堂主一撩袍子翹起了二郎腿,逗趣兒道:“才從師父那過來呢,感動吧!”

二爺坐直了身子,嚴肅起來:“老秦他們幾個呢?”

“回書院兒了唄。”堂主笑著,覺著這話問的真是多余。想了想又添了句:“他們都累壞了,幾天趕路都沒睡好,我讓他們先回去收拾收拾,明兒再來看你。”

楊九聽著話,突然就急了,抓著二爺的手臂緊了又緊,又像是難過得說不出話的樣子。

堂主看著,與九良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明就里。

二爺握住了楊九的手,轉頭對堂主說著,語氣里有些不安:“你得回書院去,看著老秦!”

書信里并沒有提到這一茬,堂主和九良都有些云里霧里的模樣。

看秦霄賢做什么呢?他這一路歸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來,師兄弟幾個都知道他這趟回來可就要成家娶媳婦兒了,一路上調侃打趣個不停。這會兒,他應當是去見那個心心念念的小師妹去了。

書院學子都規規矩矩的,平日里也就內堂的幾個鬧騰,其中就數七堂最招先生煩,都年少稚氣調皮得很!認錯態度十分好,轉頭就是一犯再犯,沒個消停。

只要七堂的人不在,這書院也就消停多了。如今回來了,又是一陣鬧騰,聽說張九齡和王九龍受了傷,一進門就找著他們倆問個不停。

這倆小子倒是勤快,平日里身子骨也算結實,能下床就不在屋里悶著,乖乖地在堂院兒里聽課。

看著都不大樂,反而兩人都有些沉郁,見著秦霄賢一下垂眸就紅了眼眶。

師兄弟幾人圍著鬧騰,越是這樣的時候越不適合煽情起來,少年之間總是更懂得如何相處;受傷的時候不需要你皺眉安慰,嬉笑怒罵才是最好的止疼藥。

人人都只當他們是受了傷,這才消停下來不鬧騰了,說笑逗趣兒著鬧他們開心。

直到秦霄賢隨口的一句:“玉溪呢?”

旁人哄笑起來,滿座揶揄,都取笑著他走到哪兒都掛念著媳婦兒。

九泰勾著他肩頭,笑道:“你差不多行了啊,沒過門兒呢!”

老秦笑了笑,不甚在意。

“今兒是有課的,怎么也沒見她?”

整個書院都知道他們回來了,怎么會沒見著人呢。

張九齡站起了身,走到秦霄賢身邊,看了看他,又皺眉垂下了頭,唇角兒動了動想說出口的話梗在了喉嚨里,發不出聲來。

周圍的人仍舊說笑著,但不知為何,聽在心里就是怎么也輕松不起來。

都說好的,會送賀禮,會喝喜酒,會祝他們百年好合,以后還會教他們的孩子讀書寫字。

就像玉溪的那副畫兒一樣。

“她…她不在了…”張九齡低著頭,嗓音微顫,指甲扣進了皮肉。

他一愣,像是沒聽清,笑著:“說什么呢你,小黑子。”

他一向是管兄弟們叫別稱的,九齡生得黑些,一貫是用這稱號來打趣著。今兒不知原因,張九齡沒有了往日說笑得情緒,連他自己也覺著沒什么可樂的。

王九龍走近了些,看著九齡說不出話的愧疚模樣,抿了抿唇穩下情緒,眼里蒙著一層水霧,低聲道:“她遇害了,我們…沒能護住她…”

老秦,對不起。

“瘋了吧你!”他一下提了嗓音,罵聲里帶著自個兒都控制不住的恐懼:“沒喝就說起醉話是吧!”

“是真的…”張九齡濃重的嗓子透出了一句話來,抬起頭時早已布滿紅霧的眼,含淚忍悲:“老秦,對不住。”

是我們沒能替你保護好她。

秦霄賢沒在開口,怔在了原地像是發愣又像是車馬勞累的暈乎,呼吸微亂,一遍遍地確認自個兒當真是沒聽錯,這當真不是在夢里。

九齡看著他,心下慌亂不安起來,眼淚一下子沒忍住,噠噠打在地上。原本他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愛哭鬼,他們早就長大了啊。

大楠咬著唇,上前了一步,試圖拉回秦霄賢的思緒,低聲喊:“老秦…”

手剛剛才碰到他袖口,秦霄賢便猶如針刺一般抬手重重一甩,往后跌了一步又一步,看著他們一個個心疼的眼神,笑得苦澀諷刺。

“不可能。”

沒能來得及安慰他,也沒能來得及拉住他,他轉身便走,行如風過不回頭。

他跑出了院兒門,拉出了鬃馬,扯下韁繩兒上馬夾腹,揮打鞭繩兒下了山。

這天兒越來越暗,眼看著黃昏將近,太陽眼看著就要落了山,他衣決翩翩策馬嘯風向月光。

他要去看他的桐花仙兒啊。

他的白月光啊。

這一路心心念念;歸來十里紅妝,駿馬高騎去迎她鳳冠霞帔。

怎么會呢,她怎么會不在呢。

玉府門前掛上了白燈籠,門外的小廝都是一身麻衣。

這不是她喜歡的顏色。

他下了馬,一把丟掉了韁繩兒。一路策馬而來的冷風刺膚,這秋意蕭瑟得讓他半點兒疼痛知覺都沒有了。

抬腳就往玉府進,一把被小廝攔在了門外。

“爺,今兒不見客。夫人病了,若是為小姐吊唁還請明日吧。”

明日,就是出喪的日子了。

小廝的語氣,就和他當時初次登門一樣,冷淡有禮,說不出的讓人討厭。

當時他扮做醫者,去了內宅的皖西院,她就在屋里,一個人煎熬折磨著。

“滾開。”他語氣淡淡,神色恍惚,像是失了魂般。

推開了小廝就要往里進,動作卻又想著了魔,不管不顧,失禮撕扯,就是要發了瘋地要闖進去。

“滾開!”

他所有的不在意,盡數用盡。

“我要見她!”

“滾開!”

她就在這里面,就在等著他。

他回來了,這就可以提親了。

“旋哥兒你要早點回來。”

“等你回來了,我給你做一身紅袍。”

“我想聽你唱歌兒。”

“以后…我去你家。”

“我喜歡。”

堂主和九良急急趕去書院沒見著人就知道要壞了,當時就策馬往玉府來。

眼見著秦霄賢正往里闖,沒有了半點兒平日里對所有事都不上心的模樣;每個人都要長大,天意對這個肆意的少年卻更殘忍了許多許多。

堂主下馬疾步上前,與九良兩人一人一邊兒拉住了秦霄賢。

“老秦!老秦!”眼窩子淺得,一下就酸了起來。堂主極力想要他冷靜下來,卻怎么也穩不住他。

九良拽著他就往回走,哄道:“咱們先回去,先回去啊!”

他紅著眼,胸膛起伏劇烈像是喘不過氣兒來,吼著:“我要見她!”

掙扎著,一心想要掙脫束縛而去,似乎這道門攔住了他的心。

幾番爭吵,幾番失去理智的掙扎。

堂主一拳砸在了他臉側。

他跌坐在地,嘴角溢血。

“她不在了!你進去又能怎樣!”堂主看著他,心疼里帶著惱怒,罵著:“她的家人難道好受著嗎?你進去了怎么樣?去告訴她母親要見她嗎?你讓人家為人母者作何感想?”不氣他莽撞瘋癲,只氣他不管不顧,不愛惜自己,也不珍重她的家人。

面對喪女的母親,任何的話都是一種打擾。

秦霄賢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來,怔愣著看不出情緒,猶如沒有靈魂的木偶。

看不清天空的顏色,也聞不到花香。

只覺得眼淚真苦,這心里真疼。

堂主到底還是帶走了他,把他帶回了書院,帶回了清宵閣。

看著許久許久,沒見他再鬧過,也沒見他問過關于她的半句話。

玉溪。

這個名字,如今連提都不敢提了。

后半夜夜深,堂主囑咐著他好好休息,珍重自己,領著九良就在客房歇下。

回去了也放心不下,索性留下來看著他。

他不吵不鬧,不哭也不笑了。

等到這閣樓空余他一人,他緩緩起身,掃過這屋里的每一處,恍惚都是她在這笑意盈盈的模樣兒。

她站在樓梯口兒:“旋哥兒”

她站在桌案前:“這畫得真好。”

她窩在他胸口:“我想聽你唱歌兒。

她站在這,與他十指相扣:“愿與郎君共白頭。”

那日一襲青煙紗裙,嫣然巧笑:“旋哥兒,早點回來。”

他捂著胸口,覺得里頭的心跳又急又亂,又酸又苦。

案上錦盒,是她那日桐樹下畫的一副良辰美景。

“他們說的我都不信,你回來親口告訴我,好不好。”

縱使山河不復,惟愿故景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