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是地圖嗎?秋香已經給我了,謝謝。”
“還有……”他欲言又止。
“哦,是說出遠門的事嗎?”我故作若無其事地回道:“要是定下來,我自然會跟家人說好,也會提前安排,你不用擔心。”
他默默看著我,一言不發,眼眸中的墨色好似一口深不見底的潭水,隱去了所有情緒。
“也好。”過了許久,他唇畔微微揚起,輕柔笑道:“只是你一直未曾回信,我才多問一句。”
我勉強一笑。
自那一別后,因為刻意想抹殺掉心中的這份感情,我躲閃還來不及,更是從未去過書信,所以,這幾個月,我和他完完全全斷了聯系。
“小妹,你別害怕,我不會再步步緊逼了。”沉默了一會兒,陸青緩緩道。
我迷茫地看著他。
“你本來就和別人不一樣。之前是我太心急,嚇著你了。”他面上居然劃過一絲笨拙之色,放低了聲音,“幸好且行問了幾句,才點破了這一層,我……倒是從未想到。所以,你還沒明白之前,我會等,會和以前一樣,當好一個兄長。”
他說的并不是清楚直白,可我畢竟不真的是一個十幾歲昏睡多年的小女孩,迷惑一瞬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以為我是年紀尚小又遭遇異常,對男女之情懵懂不知,故而有所抗拒。
所以,他選擇站在原地等待,等時間過去,等我明白過來……他才能再往前一步。
像被一道電流貫穿全身,我定在那里,怔怔不能語。
震撼過后,突如其來的悲傷如同滔天的浪潮洶涌而來,將我的心整個淹沒。
傻子,你等的是沒有結果的未來……我們本就是不該相交的陌路人,又怎么可能等的到呢?
我鼻端一酸,再也控制不住眼底的酸澀,慌忙背過身去。
恰此時,一個男聲悠悠響起——“陸將軍、郡主,二位原來在這里……”
“肅公子。”我沒回頭,聽聞陸青應了一聲。
“哎,一介書生,怎么敢讓陸將軍行禮,理應是我向將軍行禮才是。”漫不經心的語調。
我快速揉了揉眼睛,回過身,正瞧見肅玦閑適地走過來,一側嘴角微挑,面上掛著笑意,眸中卻毫無溫度。
“肅公子玩笑了。”陸青淡淡回道。
“不曾玩笑。”肅玦果真一振寬大的衣袖,端端正正作了個揖,“陸將軍宴席之位已和家父同幾,看來玦虛長幾歲也是枉然。”
我剛才并未留意,現在才知,原來肅太師那張長幾上空著的位置是安排給陸青的。
照理說,他是促成蘭茵歸附的功臣,在非正式的外交宴席上有此位置也并無不妥。肅玦這語調聽起來是自嘲,讓人不適。
不過,這么一打岔,剛才的情緒壓住了一些。
“我站久了有點累,先走了。”借此機會,我匆忙想走。
“郡主留步。”不料肅玦伸出一臂攔在前面。
陸青幾乎同時跨步,立即將我擋在身后,沉聲道:“肅公子何意?”
“兩位別誤解。”肅玦放下手,不緊不慢地說:“我找郡主是想通知一聲,前些日子,讓郡主受驚的那幾個人已經收押了,京刑司近兩日就會定罪懲處,郡主可安心了。”
收押?我雙眼睜大,有些猝不及防。
雖說之前被肅玦拖累在茶館著了道,可聽完小苔的解釋,我并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原想著肅玦會念在那女子癡情一片上放過她的父叔,誰想到這人卻是絲毫不近人情。
“小妹,什么事?”驚訝的不止我,陸青聞言也立刻轉頭,幽黑的眼眸定定望著我。
“看來陸將軍還不知情,也是,久別重逢時,聊這些閑雜事難免影響心情。”肅玦不顧我面色難看,頗為悠閑道:“雖說那幾個人手段下作,下藥強擄不說,還讓我一個男子和郡主深夜獨處一室,但請陸將軍放心,我和郡主除了談談心,真的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陸青瞳仁一緊,眸中染上寒意。
我心中暗自罵了一聲,果真是肅玦這廝的本色,他此番作為不過借機宣泄座位之序的不快,好讓陸青不自在。
“陸青哥,那天的事,我會找機會跟你說清楚,沒什么大事,你別擔心。”我快速解釋完,冷冷地看著肅玦,“你也知道那天的事是個誤會,何必要報給官府知曉?”
“誤會?”肅玦淡淡道:“他傷了我的腿,還差點逼我娶一個村婦,這樣的誤會可不小。”
“可是那小苔姑娘是真心對你,她……”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肅玦截斷,他斜挑一側嘴角,似笑非笑:“真心就無罪嗎?如果那幫蠻人強擄的不是你我,如果那村婦昧了良心不肯說清,他們逼迫強娶,害無辜的人前程盡失,家庭破散,此生痛苦不堪!你又會站在哪邊呢?”
盡管覺得事情不全是這樣,我卻被他的一席話說的啞口無言,頓了頓,才問:“那他們會定什么罪?”
肅玦微微半斂眼瞼,眼波流轉,“定罪之事是官家所為,和我無關。不過,京刑司封鎖了消息,外面的人自然不會知道,被強擄上山、共處一室的孤男寡女就是你和我,郡主無需擔心。”
“你……”我心中窩火,雖然并不太擔心所謂的名節誤會,可是陸青在旁,他反復提及實在讓人心中不快。
“小妹。”一直靜默聽著的陸青忽然開口。
“啊?”我莫名有點慌張,下意識地思考該如何解釋。
他低下身,面龐貼近。我清晰地看見他微蹙起好看的眉,眸中涌動著關切,“你生病可是因為那天的驚嚇?怎么不說出來?”
聲音里只有溫柔,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
“我……”我怔愣著,沒想到他在意的竟是這點,訥訥道:“還沒來得及。”
他伸出手,無比自然地輕撫我的額發,“在我面前,不用顧慮。”目光只靜靜看著我,絲毫沒轉向別處。
倒是肅玦,原本帶著嘲弄的神色緩緩下沉,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
而這時,他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面孔還沒顯露,先傳來了脆生生的女子嗓音。
“陸青,你在這兒!”
片刻后,廊檐下的陰影里匆匆走出一個高挑女子,那獨特又出眾的容貌,正是晚宴的貴客——蘭茵公主。
“公主。”禮節在前,我們三人齊齊向其行禮。
蘭茵公主像沒看見一般,一雙熠熠生輝的美目只緊緊盯著陸青,毫無顧忌地開口問道:“你怎么出來這么久不回去?我一個人好無聊。”
“我和家中小妹久未見面,所以不自覺呆久了些。”陸青淡淡笑道,“今晚宴會可是圣上專為二位遠客準備,公主難道不滿意?”
“那倒不是。”蘭茵公主一噘嘴,原本明艷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神情,“好玩是好玩,不過你沒在,我小心翼翼地老怕說錯話。”
她會擔心說錯話?我不由自主地懷疑。
“公主多慮了。有柯特使在,不會出錯。”陸青看樣子也不擔心,淡定回道。
“我才懶得理他。”蘭茵公主不屑道,轉而望向我,“你是陸將軍的妹妹?”
“嗯,我叫韓且歌。”
她眼睛一睜,“你姓韓?你……你是韓且行的妹妹?”
她居然也認識二哥?
“對。”
“好了。”我剛回答完,陸青忽然接口:“公主乃晚宴貴賓,不宜在外久留,早些回去吧。”
“那你……”她猶自有點不甘。
“我們也一同回去。”陸青說罷,望向我柔聲卻堅定道:“小妹,外面風大,你病剛好,進去吧。”
說起來,我并不想和他們一道,忍受蘭茵公主看情郎一樣的眼神,但陸青的語氣不容置疑,而園里還站著被我們視而不見,卻真實存在的肅玦,只得選擇妥協。
進殿后不久,肅玦也走了進來,步履自然,風儀無損,似乎剛才真的只是出去透了個氣。我隨意瞥了一眼,卻碰上他正好抬起臉,目光相觸的瞬間,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展現出一個異樣的笑容。
我莫名地心中一慌,隱隱覺得,蘭茵公主剛才全然盯著陸青,視他為無物的樣子,定然會令肅玦更加嫉恨陸青,一時很擔心他又在算計著什么。
可是悄悄觀察了一會兒,肅玦言行舉止自然得體,并沒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天色愈晚,大殿內卻歌舞升平仍舊不息,我借由身體不適,轉告侍官提前離席。此時出宮不便,只得由得婢女上前領路,誰知她按照圣上安排一路將我帶到了寒秋殿。
我站在門口,有些微征。
這個闊別已久的地方,曾是一個精美的牢籠,也曾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回憶。
那一年,孤獨無依之時,有個清雅無雙的少年來到我身邊,一直陪著我,用盡一切努力,只為送我回家……
婢女推開門的剎那,我閉了閉眼,竟有些膽怯,緩緩再睜開時,熟悉的外院和小道展現在前,一如昨昔。
“郡主,這里已經提前收拾妥當,您請跟我來。”那婢女款款一禮后,先一步行前引路。
我暗自嘆了一口氣,宮中別處便罷了,這里的布局方位我卻是再清楚不過了,何需引路?那些被困的日子,數不清有多少次在殿內反復徘徊,以至于后來我還會偶爾夢到。
可是,這座寒秋殿畢竟是變了。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這里再沒有總是笑嘻嘻的福全,沒有沉默寡言的小月,沒有拘于宮內的我,也沒有那個一笑就能動人心魄的少年。
物是人非的傷感中,伴著回憶,也還有一絲絲的溫暖涌上心頭。
“郡主?”前面的婢女轉過身,疑惑地回頭看著,出聲詢問。
“沒事。”我收回了思緒,笑一笑,復又提起了腳步。
久別的臥榻,居然讓我睡得十分踏實,一睜眼醒來,外面已是蒙蒙亮。
我披衣起身,睡在外間的兩位婢女立刻走進來,一個端著洗漱之物,一個端著衣裳飾物,不但動作輕快麻利,臉上的笑容也是小心謹慎的。
這便是宮里的規矩和樣子。
我無奈笑笑,任由她們服侍我洗漱完畢,又整理了儀裝,以準備早膳為令打發了她們出去,才得以一個人悠悠地推開屋門,向外走去。
熟悉的小徑上,我使勁深吸著早晨清涼的空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內院。
待反應過來時,就已然看到了一樹花枝后的挺秀背影。
再簡單不過的月色長衫,也被他穿的無比妥帖風雅,玉冠束著的那頭墨發,閃著星星點點晨露的潤澤。
聽到腳步聲,陸青輕輕回身,面色是慣有的從容,澄澈的眼眸里霎時溢上溫柔之色。
我恍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怔在原地。
“昨夜睡得可好?”他開口,聲音低沉溫柔。
“嗯。”我不由自主地點頭,半晌兒,才訥訥道:“陸青哥,你……昨夜也宿在這里?”
他輕笑,“沒有。我一早過來的。昨天實在難以脫身,宿在別殿。”
“哦。”我低下頭,眼神飄忽,“那,一起用早膳?”
“抱歉,我還要出去一趟。蘭茵公主和特使那邊還有事要安排。”陸青歉意道,“我……就是先來看看。”
我下意識松了口氣,“沒關系,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不會不管。”他極低極快地說了一句,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又淡淡一笑,“那我走了。”
沒想到,剛用完早膳,陸青就回來了,更意外的是,他身邊還跟著蘭茵公主。
她今日穿著一身沂國款式的淺紫色裙衫,因為個子高挑,五官立體,依舊顯出與眾不同的風味。
“韓且歌。”她一見我,便毫不見外地直呼名字,一語道出來意,“陸青答應今天陪我逛逛京城,你也一起來吧。”
“啊?”我愣住。
“小妹。”陸青在旁輕聲解釋道:“你之前在宮中時,不是提過想逛一逛京城么?今日便一同去吧。”
我遲疑著沒有接話,心中本能地生出一分抵觸來。
“陸將軍!”恰此時,門外傳來一聲尖細的呼喊。片刻后,一個侍官匆匆進來,躬身通報,“圣上請您過去。”
“現在?”最先出聲的是蘭茵公主,她蹙眉道:“可是……”
“好。你先去門外等著。”陸青迅速打斷蘭茵公主的話,對那侍官回話。等他走遠,才望著她,淡淡道:“公主別忘了,沂國和蘭茵的規矩不同,圣上的話就是天命,不得不從。”
少女嘟了一下嘴,再自然不過地嬌嗔道:“知道了。那我在這里等著,你趕快回來。”
陸青詢問的眼神瞟過來,我無從拒絕,只得道,“沒事,你去吧。”
他這才轉身去了。
我一邊琢磨著如何招待外賓級別的貴客,一邊把她帶到待客的前廳。剛令人上了茶,蘭茵公主忽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反客為主地對著屋里的幾個婢女命令道:“你們都出去。我想和她說些話。”
婢女們偷眼瞧我,見我沒有出聲反對,就趕緊出去了。
我笑笑,“公主想跟我說什么話?”
她忽閃著過分濃密的眼睫,幽黑的眸子定定瞧著我,直截了當地問:“你和陸青,是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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