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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重逢
天遷進來,忙亂不堪,又心情激蕩,也沒有好好看清楚這所宅子。
宅子很齊整,也很寬敞。二門外潮生當然去不得,但是只是內院和花園,已經夠轉半天的。不象以前住在宜秋宮的時候,一個宮里住著三位皇子,擠得要命,而且毫無可言。八皇子在這邊兒游戲,松濤閣那邊聽得一清二楚。二皇子那邊做什么,華葉居這邊也是明明白白。
現在府里還顯得空蕩蕩的,但是過不了幾天,四皇子妃就會嫁進來,她帶來的嫁妝、人手,就會讓這里變得熱鬧起來。
也會變得復雜起來。
潮生取了名冊,內侍監從掖庭撥了不少人手過來,這些人具體做些什么,可不是潮生能做得了主的。雖然她們是一直伺候四皇子的,按理說現在也該接著貼身伺候。
可是,難保沒有什么變動。比如,如果四皇子妃更看重誰,樂意提拔。又或是四皇子覺得人不夠使,要再挑幾個——
春墨這個第一位置就可能不保。
至于潮生,她倒是不擔心。
大不了打發她去廚房,她還樂意當個燒火丫頭,天天和李姑姑湊在一塊兒呢。
她還沒進門,就有人從屋里迎了上來。
“這位姐姐好。”
那個姑娘朝她一福,潮生也還了一禮。
“不用客氣。”
“姐姐定是殿下身邊的人了?我們原說這就過去,結果上午拾掇東西就耽誤了。”
“不要緊,誰來都一樣。”
但是當然是不一樣的。
如若不然,春墨為什么不自己來?
因為她自持自份哪。
而讓潮生過來就好說一些。
潮生跟著她進去,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不過潮生一眼看到衣箱上頭還有包袱沒有打開。
應該不是衣箱不夠,裝不下東西。
而是她們沒打算在這兒常待。
也是,這個院子她們只是臨時擠一擠,等回來誰被派到哪一處當差都說不好,現在安置下了,等回來差事變動了搬去別處,又得從頭再整一次。
“姐姐請坐。這屋里也沒有茶,實在怠慢了。”那個姑娘笑吟吟地說:“我叫鶯歌,這位姐姐怎么稱呼?”
潮生一笑:“我叫潮生,是春墨姐姐打發我來問一聲,看你們安置下沒有,可少不少什么東西?要是有什么不便的盡管說。”
這些掖庭來的不比她們,整個兒家當都一起過來了,用熟的東西、使慣的家什。這些宮女在掖庭處境如何潮生不清楚,但是她們被撥到王府來,一人恐怕就是兩身兒隨身衣裳和各人攢的一點小私房——如果有私房的話。
即使有,也是很有限的。掖庭里宮女沒上萬也有幾千,都是熬日子,靠一點傣祿,沒有些外財賞賜實在攢不下來什么錢。
而且她們是新來的,不比春墨潮生她們資歷老。
鶯歌說:“春墨姐姐想得周到,我先替大家謝過了。我們一共八個人,潮生姐姐現在要見見么?”
鶯歌身材高挑,一雙丹鳳眼,看起來比潮生老成。可人家就是一口一個姐姐的,態度擺得很低。
潮生點頭說:“我拿著名冊了,到時候各人當什么差事,要等主子分派,”
皇帝給四皇子派了個管事——當然,也是太監。潮生昨天匆匆看見一眼,姓齊,三十來歲,面白無須,板著一張臉,看起來并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不過潮生覺得這樣倒挺好。
她可不止見過一個口蜜腹劍,臉上笑呵呵,腳下使絆子。
這種嚴肅型的,一板一眼,說不行就不行,行事大多是按規矩來。只要不犯規矩,和這樣的倒是好打交道。
“她們幾個在屋里,還有兩個打水去了。”鶯歌正說著,外頭有兩個人抬著水進了院子。
其中一個往屋里望了一眼,忽然站住不走了。
“潮生”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潮生抬頭看去,那個喊她的人愣在那里,臉上的表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看樣子是想走過來,可是手上卻還抬著水桶。
潮生也愣了。
“滿兒?”
一別兩年,滿兒的模樣大變,她要不先開口,潮生真的認不出她來了。
她的個子比分別時起碼高了一個頭,頭發高高挽著,穿著一件蔥綠色的衣裳,看起來亭亭玉立,哪還找得出過去那個粗使丫頭的半點兒影子?
“潮生”
滿兒終于回過神來,放下手里的桶,快步跑了過來。
潮生伸出手去,滿兒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潮生,你,你怎么在這里?”
這句話潮生還想問她呢。
不過不用問,她已經明白過來了。
滿兒和她當時一起出的浣衣巷,她到了東宮,滿兒去了掖庭。那么長時間也沒個消息,不知道她被分到了哪一處做事,也不知道如何跟她通個消息。
原來想著這一出宮,將來想見面就更是遙遙無期了。
可是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會這樣巧滿兒她竟然就在內侍監撥過來的八名宮女當中
“我……我伺候四皇子的。”
滿兒咬著唇,眼圈紅紅的,硬忍著淚,笑著說:“怎么這么巧……我還想著這一來怕是再也見不著你了呢……”
“嗯,是巧。”
鶯歌已經回過神來,笑著說:“喲,原來你們早就認識?”
滿兒點點頭,不過看她的樣子,和鶯歌兒并不怎么融洽。
潮生在宮里這些年,眼光也不是當初可比。
至少滿兒和這個鶯歌之間的僵硬,一點頭,一句話,就能夠看得出來。
潮生不能久待,身上事情太多。她只能告訴滿兒她現在住在哪里,又應諾她:“等過了午不怎么忙了,我來尋你,或是你去找我都成。”
滿兒拉著她的手不舍得松開。
“那,回頭我去找你。”
“好,我等你。”
鶯歌笑著說:“那滿兒,你送送潮生吧,你們也好說說話。”
兩人出了屋子,滿兒的淚一下子止不住就淌下來了,她忙抬手去擦,可是前面的擦掉,后面的又落下。
“別哭,不要哭。”
潮生也替她擦淚。
四皇子新遷進來,馬上又是大喜的日子,這流眼淚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是個過錯呢。
“我知道。”滿兒吸吸鼻子:“我就是沒想到,還能再見著你……”
“嗯,我也是。”
兩人又走出幾步,滿兒小聲說:“原來你離了那里,就去伺候四皇子了?我當時只知道魏公公是東宮的人,可是并不知道你的去處。想托人捎個信兒也不成。你要是也在宮里,就算見不著面,捎個口信兒總是能辦到的。結果,這真有緣分,那是斬也斬不斷的,你瞧,咱們在宮里見不著,到了這兒可不又在一處了?你一直伺候四皇子嗎?我們前幾天打聽消息,光知道有個春墨很得勢——”
果然,春墨真是聲名遠播啊。
潮生覺得自己低調還是有好處的。
“嗯,我主要在廚房做事,閑了的時候也做些針線,春墨姐姐伺候四皇子有好幾年了,說話自是有份量的。”
“嗯,那,你先去吧,我不多耽誤你,咱們回來再細說。”滿兒忽然湊近了一些,小聲囑咐:“那個鶯歌,原來和我們不在一處,這個人不是怎么靠得住,她要是和你套近乎,你可防著點兒。”
潮生點頭答應:“我知道了。”
滿兒一直送到岔路口,還站在那里好久。潮生回頭兩次,都見她還沒有走。
走出老遠了,潮生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真的見到滿兒了?
真想不到……
竟然這么巧。
滿兒看起來可是脫胎換骨了,全變了一個樣。
不過還是很愛哭。
當初分別的時候她就哭,現在重逢了她還是哭。
不過到底不是小姑娘了,她現在也知道有人“靠不住”,還知道要“防著些”。在浣衣巷時她可不懂這些。
也不知道她這些體驗是受過什么挫折才換來的。
一定不愉快。
成長和成熟從來都不一件快樂輕松的事情。
很多時候都是血淋淋的,充滿了創痛。
潮生自己如果不是挨過那一頓板子,也看不清楚宮廷爭斗的黑暗殘酷。
她回了屋,珊瑚趕緊過來說:“潮生姐,剛才小順來過,說找你有事呢。”
“哦?他人呢?”
“他說讓你去書房。”
潮生點頭說:“我知道了。”
多半是為了書房里一些擺設的事。
搬遷的時候,為了方便穩妥,一些易碎的東西都是層層包裹好放在箱子里的,昨天忙亂,也沒有來得及都拾出來,不過是把容易分派的東西先安置了。那些零碎東西小順只怕尋不著。所以才來找她。
潮生一邊出門,一邊問:“你春墨姐姐哪兒去了?”
珊瑚看看門外,小聲說:“溫家來人了,春墨姐姐到正屋那兒去了。”
潮生點了下頭。
珊瑚有些好奇地問:“潮生姐,你眼怎么紅了?”
“哦,進了沙子,揉的。”
這個借口真是老到極點,順口就來。
珊瑚并沒追問,踮起腳來,悄悄說:“溫家的嫁妝,好象有點兒不妥呢。”
“什么?你怎么知道?可不能亂說啊。”
“不是亂說,我聽春墨姐姐說了一句,那床頭雕板好象裂啦。”
潮生吃了一驚。
怎么會出這樣的岔子?這在世人眼中可是大大不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