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山,山路狹窄無法駕車。
晏瀛洲讓車夫在山下等著,攜阮思一起步行入山。
裴之旸熱臉貼了冷屁股,但厚著臉皮帶人跟在后面,一路時不時吟幾句酸詩。
阮思被他吵得頭疼,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
到了楓葉林,阮思拉了拉晏瀛洲的袖子,嘀咕道:“夫君,我想和你單獨去林子里……”
這話怎么有點不對勁呢?
晏瀛洲眼中微弱的小火苗跳了跳。
裴之旸那邊游興正濃,命幾個隨從陪他到處尋漂亮的紅葉。
他見阮思和晏瀛洲站在林子邊,嘿嘿一笑,大步過去道:“來了來了,我們這就進林子吧。”
阮思生怕他發現溫泉的所在,喝止道:“不準過來!”
她一把拉過晏瀛洲,硬著頭皮說道:“這里幾千幾萬片紅葉,你們在外面慢慢挑吧。”
裴之旸混跡歡場多時,見她臉頰飛紅,拉著晏瀛洲要往林子里鉆,臉上頓時露出輕浮的笑容。
野外,樹林,孤男寡女,干柴那個烈火……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抱拳道:“晏家娘子也是性情中人啊。”
阮思白了他一眼,趕緊說道:“說好了,你們誰也不準過來。”
裴之旸笑得賤兮兮的,“好說好說,秋深露重,晏兄小心不要著涼了。”
他湊近晏瀛洲,嘀咕道:“特別是后腰。”
晏瀛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裴之旸自討沒趣,嘿嘿笑道:“都是男人,小弟懂的,晏兄放心吧。”
阮思的白眼都快翻了個底朝天。
裴老太師乃朝中清流,他的小嫡孫怎么那么……賤呢?
“時候不早了,夫君,我們走吧。”
阮思聽不下去,挽著晏瀛洲往林子里去了。
裴之旸在后面搖頭晃腦道:“停車坐愛楓林晚!”
阮思回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這才裝模作樣地高聲道:“霜葉紅于二月花……好詩,好詩啊!”
阮思索性不再理他,松開晏瀛洲快步穿過楓葉林。
楓葉林以北,再走十幾里地……
她一路努力回憶著溫泉的位置,扶著楓木磕磕絆絆地往前走著。
阮思完全沒有顧及她家夫君越來越微妙的神色。
二人越往里走,環境就越加隱蔽,偌大的楓葉林里只有他們兩人。
漫天紅葉好似要燒起來了。
晏瀛洲盯著自家夫人的背影,心里只覺得奇怪,她好像奔著什么目標徑直去的。
她的目標不應該是他嗎……
“夫君你看!”走出楓葉林后,阮思指著前面的山坡,驚喜地低呼起來。
晏瀛洲抬眼看去,只見山坡間有幾汪泉水,往外汩汩冒著熱氣。
“溫泉?”
阮思一路奔過去,果然如記憶中那樣,這片山坡有不下十眼溫泉。
晏瀛洲心中驚異,但不動聲色,淡淡道:“夫人喜歡?”
以后值數十萬兩銀子的天價地皮啊!
她能不喜歡嗎?
阮思連連點頭道:“對啊,在這里又能賞楓又能泡溫泉,想想都覺得愜意極了。”
晏瀛洲道:“回去便買下來,建個莊子。”
她怎么就那么喜歡她家夫君云淡風輕的口吻?
阮思稍微冷靜下來,小聲道:“趁著現在地皮便宜,我們先把這個山坡買了,莊子的事,不急。”
她的梯己只夠支付買地皮的錢。
雖然祝東顏每個月差人送來幾十兩酒坊的分紅,但要想在這里建莊子怕是還差得遠。
晏瀛洲看出了她的盤算,低聲道:“喬喬,你怎么不想著找我要銀子?”
“你的就是你的。”
阮思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夫妻本是一體,但她嫁給晏瀛洲以后,一毫一厘都不肯拿他的去花。
晏瀛洲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不信我?”
阮思被他盯得有點害怕,趕緊挪開眼,避重就輕道:“我是想著,你每個月餉銀也不多。”
說完,她的心里直打鼓,生怕晏瀛洲誤會自己嫌他窮。
晏瀛洲冷淡道:“殺幾個人,就有錢了。”
以前在清河縣的時候,他外出追殺幾個通緝犯,拎著頭顱回來換了一大筆錢。
她夫君倒好,一刀一個小朋友,把她先嚇得夠嗆。
阮思忙說:“不必了,我們先不蓋莊子,你也不要再出去以身試險了,好不好?”
晏瀛洲垂著眼皮,沒有吭聲,只松松地攬過她的腰。
秋風一吹,漫山紅葉齊舞,不少紅葉簌簌落下,盤旋著飄落在溫泉池里。
水面上倒映出的男女,被風微微吹皺。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
晏瀛洲嘆了口氣,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只是,你要信我。”
萬籟皆寂。
阮思只聽得到彼此逐漸融合的呼吸聲,和自己愈加劇烈的心跳聲。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定。
她猶豫著,雙臂垂在身側,不知是不是要回應他的擁抱。
晏瀛洲將她攬得更緊了,力度強硬霸道,仿佛不允許她在他懷里有片刻分心。
但她和他,心里似乎仍然隔著什么。
他說她不夠信他,那他呢,他信自己嗎?
阮思有些迷糊起來,她聽到自己低低地問道:“那你先告訴我,你到底為什么要來林泉郡?”
晏瀛洲的手臂微微一僵。
“我說過,是為了一個人。”
“誰?”
晏瀛洲默了默,緩緩松開懷里的女子。
漫天紅葉飛舞如雪,那身黑衣在鮮紅的飛雪中愈顯沉寂。
“夫人,你知道為什么我不帶豆子來么?”
阮思答道:“你說過,此行兇險,不愿牽連他涉險。”
晏瀛洲定定地看著她,抬手捧起她的臉龐,目光直直地看進她的眼底。
“我也不愿你涉險,”他嘆氣道,“但我自問以命相搏,定能護你周全。”
“喬喬,我只有一條命。”
所以,只能護一個人。
阮思被迫面對他深邃的眸子,她的眼里涌起不解和驚異,最后終于歸為懇切。
“晏瀛洲,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
雖然是質問的語氣,但她好像第一次和他那么親近。
兩個人之間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門檻,門檻兩邊,她和他都在等對方先跨過去。
晏瀛洲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聲問道:“喬喬,要是我無路可退,你是不是也不會再找退路?”
原來,他都看穿了……
阮思咬著唇,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晏瀛洲緩緩吐出三個字。
“斷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