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晗有個臥病多年的老母。
李母終日病懨懨的,很少離開家門,偶爾做些漿洗縫補的活計補貼家用。
傅韶華早已聽說李晗是被寡母養大的。
因她傾慕李晗的風度,愛屋及烏,便覺得李母也是慈愛堅韌的婦人。
昨日早上,傅韶華就去了李家。
李晗早早去衙門門口等著接寫訴狀的活,家里只有李母一個人。
傅韶華以李晗同窗之妹的身份登門,先是假意謝了李晗曾替自己解圍,又隱約透露自己慕其高義。
李母是個粗俗婦人,哪里聽得懂這些話?
“什么高義低義的,老婦人沒聽說過,但你一個大姑娘家,跑到我們家來做什么?”
傅韶華怕李母誤會她輕浮無狀,好言解釋一番,說是體諒李晗辛苦,想幫忙照顧李母。
李母見她的容貌身段都和西城的年輕媳婦不同,心里始終覺得不對勁,對她也愛理不理的。
傅韶華一面和聲細語地陪她說話,一面滿屋子地找些雜活來做。
李家家徒四壁,室內唯有幾張舊席,一張破書桌。
她想替李晗收拾書桌,被李母趕開說:“這都是晗哥兒考狀元看的,你別碰,女人碰了會過晦氣。”
她又想著灑掃一番,李母嫌她連掃帚都拿不好,“呸呸呸,你掃個地怎么掃得我滿嘴灰?”
李母越想越覺得來氣,怎么看這小妮子都像是來勾搭她兒子的下賤胚子。
她家晗哥兒是誰?
那可是西城這片地為數不多的秀才老爺,以后還要考舉人考狀元的。
她抱著胳膊,倚在門口,盯著傅韶華忙前忙后的身影。
這妮子看著是個水靈的,腰肢細得能一把掐斷,但屁股太小了,以后不好生養。
而且她一點活也干不利落,以后要是進了門只會纏著晗哥兒可怎么好?
怕是跟吸人精血的狐貍精一樣,準保把她兒子吸得干瘦。
到時候他書也念不下去了,她還能指望誰去?
李母急得痰迷心竅,“咳咳”卡了幾聲。
傅韶華原本在院子里收衣服,聽到卡痰聲,顧不得惡心,四下找唾盒想捧過去。
李母卻“呸”地一口吐在地上,胡亂用腳踩在上面抹了抹。
“哎呀,雞還沒喂呢。你先幫我拌點雞食過來。”
傅韶華愣了愣,胃里陣陣翻滾,極力不去想剛才的畫面。
李母顫顫巍巍地來到雞舍前,跪在雞窩旁伸手摸了半天,總算摸出只沾了雞屎的雞蛋。
“好孩子!”她捧著雞蛋用袖子擦了擦,“就靠這雞蛋給我兒子補身子了。”
傅韶華看得傻了眼。
她從小金尊玉貴地長大,身邊伺候的奴仆皆是些識禮數的。
片刻,她心里便生出逃離這里的念頭。
但一想到李郎風度翩翩,提筆作畫,一派書生風流,她心里又覺得難舍難離。
“你到底會不會拌雞食啊?”
李母收起雞蛋,出了廚房大聲道:“得了得了,你還是快走吧,我家可沒閑飯請你吃。”
傅韶華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
她的面皮薄,當即羞得滿臉通紅,怯怯道:“都是韶華不好……”
李母算著李晗快回來了,怕她見了李晗旁生枝節,便急吼吼地趕她走。
傅韶華被催得急了,不慎踩了一腳雞屎。
她接連踉蹌幾步,剛出院門,那扇破爛不堪的柴門便咯吱一聲關上了。
身為傅家大小姐的她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回到屋里,傅韶華憋不住淚,埋首哭了半日,直到金鈴兒和傅家侍女去探望她,方才抽泣著說了。
金鈴兒告訴阮思,那姑娘哭得可憐,但傅家的只是替她備了飯食,服侍她洗臉用飯。
阮思點頭道:“嗯,傅家還算沉得住氣。”
銀瓶兒提議道:“小姐要不要提前勸傅小姐回家,讓她也少受些委屈,免得以后想來滿腔怨懟。”
“無妨,”阮思道,“等到不得不走的時候,她自然會回去的。”
銀瓶兒點點頭,取來藥酒為她涂抹。
金鈴兒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怎么還腫得那么厲害?姑爺看了不知該有多心疼。”
那日她腳踢狼頭,不慎傷了腳,這幾日晏瀛洲索性告假在家陪她。
她起先不安,怕耽誤了晏瀛洲的公事。
但晏瀛洲說什么“將欲奪之,必固與之”,這段時日他不在牢里反而更好。
這些天,晏瀛洲每日換著花樣地買果子糕餅回來哄她。
她便由著他去,只管好好養傷。
等腳好了,有的是賬要去算。
但阮思不知,那日傅韶華離開李家后,又一個不速之客登了他家的門。
李母喂完雞出來時,發現柴門被人推開了,門口倚著個千嬌百媚的漂亮女人。
那個女人姓柳,是前些日子搬來的。
“李家嬸嬸,我來還前幾日你借我的針線。”
柳如盈嬌媚一笑,捧著針線進了門,將針線還給李母,順手塞給她一串銅錢。
李母驚了驚,愣道:“你這是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錢?”
“嬸嬸跟我客氣什么,就當是我孝敬嬸嬸的好了。”
柳如盈咯咯笑著,盯著李母緩緩收起錢的手。
李母面色稍緩,請她到屋里坐下。
柳如盈道:“我剛才看到個姑娘從你家出來,眼眶紅紅的,看著怪可憐見的,是嬸嬸家的親戚么?”
“呸!”李母啐了一口道,“一個狐媚子罷了,被我給打發走了。”
柳如盈那雙美目轉了轉,顯然并不相信她的話。
但她笑道:“晗哥兒是個出息的,那些鄰家姑娘正值妙齡,難免傾慕哥兒的才華人品。”
她這句話說到李母的心坎里了。
李母笑逐顏開,但很快冷哼一聲道:“我家晗哥兒是要考狀元的,怎么能和這些女子糾纏不清?”
柳如盈心中冷笑,面上卻賠著笑。
“我的好嬸嬸,我知道你是個深明大義的。但剛才那個姑娘,我看著還不錯啊。”
那個少女面皮白凈,嫩得好似能掐出水來一般。
加之身段窈窕纖細,看著便是嬌養出來的千金小姐。
西城哪里出得了那般清純矜貴的姑娘?
李母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柳姑娘,你年紀小,心眼善,還看不出繡花枕頭里的糟糠。”
柳如盈心里暗笑她是個不識貨的。
李母接著罵道:“那小丫頭片子就是個想攀高枝的,算準了我們晗哥兒日后會當大官。”
柳如盈只當她在說瘋話,和顏悅色地聽著,心里卻打著小算盤。
這時候,門外有人低喝道:“娘!您又在胡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