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郡的主城和桃花郡規模相類。
但城池被一江水隔成兩半,西城不如東城繁華,周遭皆是些民房瓦舍。
晏瀛洲帶衛長聲去的自然是東城。
這幾日雨勢方歇,初秋暖陽不算刺眼,午后出游的年輕男女也不少。
衛長聲走在晏瀛洲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
晏瀛洲高大英俊,衛長聲也不輸,不時有膽大些的女子朝二人投來傾慕的目光。
衛長聲心中暗爽,但見晏瀛洲不動聲色,他也只得佯作不知。
前面,有人搭了個米攤,好似在低價售米。
米攤前排期了長隊,排隊的人家從東城快排到西城,個個交口稱贊,說郡守公子是個心善的。
衛長聲奇道:“妹夫,怎么連郡守公子也出來做買賣了?”
晏瀛洲向他解釋說,上個月秋收時節,林泉郡普降暴雨,接連一個多月的雨天,導致很多糧食歉收。
而郡守公子此時自掏腰包,從桃花郡買米過來低價賣給百姓,賺足了百姓的好感。
衛長聲心生好奇,隔著人群往里張望。
只見一個矮胖怯懦的男子在招呼家丁稱米。
天氣雖然不熱,但他那張胖臉紅紅肥肥的,布了一層密密匝匝的細汗,還一直在往外冒油。
他挺著個渾圓的肚腩,哪怕站在原地,都像一只翻滾的皮球。
衛長聲原以為郡守公子多半是同姚鈺那樣斯文雅致的,見了江嵩的模樣心中不免失望。
但他還是贊嘆道:“那位公子雖然其貌不揚,卻是個正直良善之人。”
晏瀛洲冷淡道:“只怕并非如此。”
東城皆是權貴富戶,哪怕連年大旱,也不愁吃不上飯。
西城的平民百姓才會為今年的生計犯愁,江嵩低價售出的這些米,多是進了西城百姓的米缸。
但他為何故意將米攤設在東城?
晏瀛洲心中冷笑,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個文雅書生的身影。
江嵩背后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米攤前,江聰的小廝駐足看了一會兒,忙不迭地跑回去把這里的情形告訴主子。
江聰聽得江嵩大出風頭,氣得接連砸了好幾只茶盅。
“那些泥腿子知道什么?該死!那個不成器的死胖子哪來的腦子去賣米?”
他煩躁地在屋子里來回踱步,突然一拍腦門道:“我要去告訴父親!那胖子挪用家里的庫銀。”
江聰猶如看到星點希望,面露得意,喃喃道:“一定是這樣的,否則他哪來的積蓄,哪來的點子。”
說著,他抬步要去江郡守的書房,卻被身邊的小廝攔下了。
“大少爺,您不能去啊。姚從事還在老爺書房,商討賑災濟民的事,您這會過去老爺多半不肯見您。”
前些日子,姚鈺給江郡守上書,擬了幾條提議,關乎整頓洪澇防務,賑災濟民以防民亂之事。
江郡守一開始說他杞人憂天,將他的提議扔在一旁。
但等到暴雨連天,江郡守慌了神,重新拾起姚鈺的文章,細細看來,拍案叫絕,吩咐姚鈺牽頭去辦。
這些天,姚鈺頻繁進出江家,江聰的小廝看到他和江嵩來往甚密。
江聰氣急交加,怒道:“真是個不開眼的狗東西!他捧那不長進的傻子做什么?”
“我那庶弟天生是個蠢材。你去告訴他,豬腦子只配在鍋里煮。庶子就是庶子,一輩子上不得臺面。”
小廝無奈,又勸不住他。
他越想越氣,摔門而出,去找狐朋狗友喝花酒消氣了。
而晏瀛洲陪衛長聲閑逛時,終于問起,“衛兄,喬喬是不是喜歡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衛長聲訝異道:“哪里哪里,我師妹是個直腸子,有什么說什么,喜怒哀樂全都掛在臉上。”
晏瀛洲眼神一黯,淡淡道:“是么。”
“你是不知道,”一提起師妹,衛長聲立刻精神百倍,嘴里源源不斷地說道,“她一向如此啊。”
“小時候,她和她表姐鬧別扭了,在師娘面前有什么說什么,梗著脖子要分出個對錯。”
衛長聲笑道:“她表姐柳氏那個害人精一哭,我師娘便心軟了,要師妹和柳氏和好。”
晏瀛洲想起柳如盈,心里對她頗為不喜。
“柳氏表面向師娘認個錯,假作乖巧,我師妹卻不肯依,沒少被師娘怪她不識大體。”
晏瀛洲淡淡道:“她這樣很好。”
“我也覺得。”衛長聲撓頭道,“但師娘經常說,師妹沒有親姐妹,所以希望她們表姐妹齊心。”
“所以我師娘表面維護柳氏,想的卻是,讓師妹和她娘家的親戚多來往,好讓師妹日后多個依靠。”
衛長聲一說起這些就收不住話。
“但我看那柳氏不是個好東西,哪里會把我師妹當親妹妹看,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呢?”
晏瀛洲默默聽著,不時斜眼看他一眼。
衛長聲義憤填膺地說:“提起她表姐我就來氣。你還沒見過那個女人吧?她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他還不知柳如盈去過清河縣?
晏瀛洲正要問,突然一駕輕紗遮掩的肩輿從旁里斜了出來。
四名壯漢抬著肩輿,緩步行走在鬧市中,不少行人只得紛紛讓出條道來。
肩輿上坐著個慵懶嫵媚的女子。
四角垂落的輕紗仿若晨霧,將她的身軀面龐遮去,隱約透出玲瓏有致的線條。
她手里持著把團扇,渾身柔弱無骨,倚著軟枕半垂著眼,單手支頤,漫不經心地看向前方。
眾人都看癡了,唯有晏瀛洲熟視無睹。
衛長聲多看了幾眼,剛要收回視線,一陣清風掀起一角紗簾。
輕紗中的女子用團扇半遮著臉,長睫微微一抖,媚眼如絲,將衛長聲瞧在眼里。
眼波瀲滟,團扇輕移,露出紅菱般的朱唇。
她似是多情,似是無情,盯著衛長聲,唇角一勾,靨邊一對金鈿閃爍不定。
只是一瞬,笑容好像也泛起細碎的光來。
衛長聲的心仿佛被輕佻地勾起。
但隨著那紗簾垂落,他的心又悠悠晃晃地落回肚子里。
那肩輿去遠了,衛長聲微微失神,喃喃道:“你看到了沒有?那臉上貼的是什么,亮閃閃的……”
晏瀛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衛長聲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猛地回過神來,趕緊解釋道:“咳,妹夫,不是你想的那樣。”
晏瀛洲淡定地吐出兩個字,“金鈿。”
“啊?”衛長聲愣了愣,忙說道,“你可別跟師妹說,不然她一定會笑話我的。”
晏瀛洲走了幾步,衛長聲追上他,不好意思地說道:“妹夫啊,兄弟間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理解!”他自言自語道,“咱們都是男人,我二十年未嘗云雨,剛才、剛才只是一時看癡了。”
衛長聲突然理直氣壯起來,“不像你新婚燕爾,與我師妹琴瑟和諧,羨煞旁人。”
晏瀛洲:“哦。”
什么未嘗云雨,他不也一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