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晏家。
洪綾特地來向阮思辭行,只說明日一大早便要出發。
“怎么走得那么急?”
阮思坐在榻上,接過金鈴兒遞來的手爐,有些意外地看著洪綾。
她蹲在地上,用鐵簽撥了撥炭盆里的銀絲炭,抬頭咧嘴笑道:“嗯,他說家里有事。”
阮思皺起眉頭,有些擔憂地問道:“他可同你說了是什么事嗎?”
“沒有。”洪綾放下鐵簽,拍了拍手笑道,“都是裴家的家務事,我問了怪無趣的。”
銀瓶兒捧了一碟炒栗子出來。
洪綾歡呼一聲,抓了幾顆栗子噼噼啪啪地剝了起來。
阮思拈過一顆栗子,心不在焉地握著,又問道:“你見過裴老太師了吧?”
“沒有。”
她沒心沒肺地搖搖頭,把剝好的栗子一股腦地塞到阮思手里。
“喬喬你吃,我剝得快。”
金鈴兒在旁邊咯咯笑道:“還是洪姑娘疼我們家小姐。”
洪綾和她說笑時,阮思心中不安,追問道:“裴老太師不肯見你么?”
銀瓶兒和金鈴兒都看了過來。
洪綾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笑道:“裴之說,他喜歡的人,他祖父也喜歡得很。”
她把一顆剝好的栗子扔到嘴里,故意避開阮思擔憂的目光。
“老人嘛,肯定是身上乏了。”
“裴之又是個小猢猻,鬧得他祖父困了累了,自然就沒精神再見我。”
“他還說,他祖父是怕我太討人喜歡,見了我舍不得放我倆回京城去呢。”
洪綾咽下栗子,像倒豆子一樣,一口氣說了很多話。
末了,她笑吟吟地看向阮思,問道:“喬喬,你也舍不得我,不是么?”
阮思勉強笑著點點頭。
她看得出來,洪綾一定是心虛了。
“對了。”
洪綾趕緊移開視線,從懷里掏出一張地契,推到阮思面前,笑道:“你幫我轉交給我娘好不好?”
“你為什么不親自拿給她?”
她夸張地吐了一下舌頭,答道:“我要是回去了,我娘肯定把我關起來,不準我跟裴之走。”
“我以我娘的名義,替她買了個小莊子。”
她揉著眉心道:“阿綃現在那個樣子……我娘一直跟著他們夫婦住也不太好。”
洪姨媽是個性情怯懦的婦人,離了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活。
阮思和洪綾都心知肚明。
但她還是收下地契,答應替洪綾去探望洪姨媽。
第二天,她騎馬趕到城外,親自送裴之和洪綾離開。
洪綾拉著她的袖子,依依不舍地抽了抽鼻子,說道:“喬喬,以后你一定要來京城找我啊。”
阮思見她眼眶紅紅的,不忍惹她落淚,只好點點頭答應下來。
“沈浮呢,”阮思轉向裴之道,“他沒有跟你們一起走?”
“沈兄他已經先我們一步回京去了。”
裴之笑了笑說:“他說要趕回去采風繪一幅今冬雪景。”
這的確像沈浮的風格。
阮思嘆了口氣,心想,臨別前見他一副罕見的頹喪模樣,還以為他出了什么事。
現在看來,沈浮那天只是喝醉了吧?
“裴公子,阿綾就交給你了。”
裴之忙應了一聲說:“阮姐姐你放心吧,我會把她當我的眼珠子來疼。”
洪綾紅著臉,啐了一口道:“瞎了你的死魚眼。”
看著他倆親密無間,阮思又欣慰又感慨。
“阿綾,你快上車吧,別耽誤了時辰。”
洪綾朝她揮揮手,鉆進了馬車坐好。
裴之剛要上車時,阮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千萬不要瞞著她。”
他心中一驚,臉上堆笑道:“嗯,我什么都會和阿綾講的。”
“阿綾她,”阮思低嘆一聲道,“比看上去還要堅強,但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裴之眼中劃過一抹愧色。
但他鄭重地點頭道:“阮姐姐,以后你盡管來京城找我們,我保證會好好待阿綾的。”
車夫勸裴之快些上車。
他跳上馬車,回頭對阮思點點頭,打起簾子鉆進了車廂。
阮思翻身上馬,騎在馬背上,遠遠眺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
直到馬車消失不見。
送走洪綾后,阮思去探望洪姨媽。
洪綃的狀態比阮思上次見她時還糟。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但神情恍惚,經常又哭又笑,見了誰都要撲上來拉住不準走。
“你說,”她攥著阮思的胳膊,咯咯怪笑道,“我美還是我姐姐美?”
洪姨媽又羞又急,趕緊命人拉開洪綃。
洪綾盯著阮思的臉,仿佛認不出她是誰。
“你們都想害我!一定是我姐姐讓你來害我的!”
“夠了!”洪姨媽低喝道,“還不快點把娘子扶回房歇著。”
洪綃被幾個粗壯的婢女拖了回去。
她不甘心地回頭大聲道:“回去告訴洪綾,她就該去死!讓她把欠我的都吐出來……”
阮思在堂上坐定。
洪姨媽神情卑微而謹慎地看著她,訕訕道:“綃兒她病了。”
“病了就該請郎中來看。”
阮思取出地契,握在手心,打量著洪姨媽的神色。
離開江家后,洪姨媽好像在一夜間蒼老了很多。
她保養得宜的臉龐浮現出深深淺淺的皺紋,兩鬢也像是染了霜一樣。
聽了阮思的話,她面露愧色,捧起茶杯借喝茶擋去視線。
阮思問道:“郎中怎么說?”
洪姨媽為難地小聲道:“姑爺說,綃兒的病是累著了,讓她好好休養就是了。”
“江嵩?”
阮思頗為驚訝,在她前世的記憶里,這個人膽小如鼠,一直唯唯諾諾,不成氣候。
但眼下洪姨媽似乎很懼怕他。
“別問了,”洪姨媽說,“姑爺都是為了綃兒好,我們所有人都知道的。”
阮思想起洪綃手臂上的淤痕,還有她哭訴說江嵩打她。
看來,洪綃嫁給江嵩后曾受盡虐待。
但阮思對她同情不起來。
她甚至感到慶幸,還好這一世嫁給江嵩的不是洪綾。
洪姨媽試探著問道:“晏家娘子,你這次過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阮思猶豫了片刻,取出地契,把洪綾交代的事同她說了。
“這……綾兒她怎么能?”
洪姨媽面如死灰,緊緊攥著手中的地契,半晌回不過神來。
“岳母,綾表妹怎么了?”
門口,江嵩和姚鈺并肩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