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喜在林大松后腳出門,且中間隔了片刻,自是沒法知會他一聲,兩人秉著不同的目的朝著不同的目的地而去。
匆匆跑到家中,未待喘口氣,直接對奶奶道了句“林青要生了”,就直接背著王婆子往白家跑,顧不上解釋緣由,且也不知如何解釋,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著自己,想到這,本已乏力的腿再次強撐了起來。
王婆子顯少見自家孫女這副狼狽的模樣,聽見林青要生了心底還有些詫異,這是早了一個月啊,只不過看著自家孫女發自內心的焦灼感,也不知往日對林青并不太在意的孫女為何今日這般在意,她不是沒接過早產的孕婦,偶爾也有特別的,但一般往往都相安無事,孫女這般只能說明白家發生了某些事,想到那通透可人的父子二人的遭遇,王婆子內心嘆了口氣,也是可憐人,好容易林青那丫頭回心轉意了,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希望一切都好吧。
王小喜內心充斥著愧疚和自責,卻在當下無法緩解,更是因為自己出現了無法挽救的局面和被傷及的無辜人,心底更是五味雜陳,更甚是想過如果那天自己遭了事是不是就不會殃及池魚的黯淡想法,直到肩膀上傳來輕柔的幾下,王小喜眼淚差點迸發出來,她的奶奶就是通透,雖不說不問,卻一如既往地給了自己支持和安慰。
到達白家時,王小喜已經撐不住地癱在了門口,王婆子也顧不上她徑自走了進去,一眼就望見凄慘的白云,從未見過他這般,渾身狼狽,眼神卻迸發著與以往不同的熱情。
“您來了”
白云聽見動靜,見自己盼著的某人終于來了,不自覺想要走上前去,完全忘了自己現在是個行動不便的人,直到腿間傳來宛若刀割的痛,直到小白在一旁朝著自己吠叫兩聲提醒,才適應過來。
“你這是?”王婆子問道,她雖隱約猜測白家出了事,卻不曾想這般嚴重。
白云搖了搖頭,并不欲多說地揭過這件事,王婆子一看心中明了,也就不再過問。走進廚房看著白云準備好的熱水,木盆以及其他用到的一些東西,井井有條且面面俱到,內心點點頭不禁贊道,比她去到的某些人家好了太多。
“可還需什么?”白云見王婆子點頭,連忙問道,他雖準備了,卻不能保證準備的一切都好。
王婆子搖搖頭,見白云挪著腿要動手端水,急忙制止讓孫女趕緊凈手將東西端到白云所指屋內。
白云見王婆子轉身的走了幾步,“王家奶奶...”,雖叫出了口,卻不曉得應該說什么,他希望她沒事,他不希望她有事。
王婆子轉身見白云欲言又止的表情,微笑著點了點頭,走向臥室內。
白云見著老人家這通透包容的笑容,內心仿佛也因著安定了幾分,看著走到自己身旁有些訥訥的小人,無聲地將小人攬到懷里,隨即目光灼灼地盯著那關上的房門,王小喜因著自身之前跌倒惹上的塵土并未進屋,而是將東西放到門口就被奶奶制止了,她之前也沒給打過下手,加之雖年齡大卻未婚,也就留在院內等待。
云英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般沉寂的三人,父子倆一脈的青腫臉龐,饒是她也不驚呼出聲,“你們這是怎的了?天兒,怎么了,還有哪傷著沒?”
小心翼翼地將白天攬到自己懷里看了個徹底才放心,放心下來的同時看見白云那過于蒼白的臉色,靠門而立卻曲不直的腿,眼睛一縮,望了過去。
白云只道了句“嫂子,無大礙”,云英就曉得這事問不得,正有些納悶這幾人怎的站在院內,就聽見懷里傳來個悶悶的帶絲沙啞和哽咽的聲音。
“英嬸嬸,生孩子痛不痛啊?”
望著懷中那有些紅彤彤的眼神,云英心中一頓,面上不顯。
“是有些痛的,但你娘親那么厲害,連狼都能打的來,一定不會覺得痛的”云英一個善意的謊言,此時的白天還沒有能力分辨,只曉得英嬸嬸生過半夏,她既覺得有些痛,那他娘親一定不疼的,遂終于舒展開了自己連到一塊的小小的眉頭,響亮又帶有些無意識的自豪,脆生生地嗯了一聲就乖乖地窩到云英懷里不給爹爹增加負擔。
一旁的白云眼神不自覺深了深,心底呢喃“不痛,么”,一時倒是有些羨慕起了兒子的天真,怎么會不痛呢,如果不痛,依著那人又何必偽裝,約是痛極了吧...
林大松匆匆將李家父子從鄰村搶來,顧不上解釋及那邊的鬧騰,一眼望過去那邊的病人就噤了聲,李家齊父子二人見他這般焦急,自是不多問,囑咐了病人再次登門的時間就二話不說地上了牛車,看著林大松將牛車趕成了飛車,李家齊終是嘆氣地開口。
“大松啊,這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也好讓我們做個準備,我雖醫術尚可,但情況太危及的話還是讓澤兒下車去縣城醫館請個大夫來溫穩妥些”
林大松光慌著急忙趕車了,“哦,家齊叔,是阿云的腿斷了我才這般著急,您就先給瞧著,不行我在去縣城拉大夫”
明白狀況的三人一路無話匆匆趕路,到達白家時就看到這一院子無聲的人,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自家公公和丈夫趕來,云英才悄悄對丈夫說了句“林青要生了,王家奶奶在里邊呢”,卻不想林大松耳尖,陡然聽見這句,只來得及說了句“什么”,一個彪幫大漢就這么被嚇暈了過去,弄得眾人嚇了一跳。
待李澤急忙過去把脈,面色有些怪異地說著“無事,就是驚嚇過度,心情起伏太大,一時沒緩過來,等會林叔應該就會醒了”,頗有些費力地將林大松放在了躺椅上。
白云有些哭笑不得,岳父這般沖動好急的性子還是這般,白天起初又被嚇了一跳,聽見說無事才松口氣,走到外公旁邊擦了擦那急出來的汗,一旁的云英見了心中感嘆,這白家的小人如此懂事乖巧,也不知是不是從前受苦太多。
李家齊讓白云坐下,撩起那遮住的褲腳,李澤過來看到也不禁倒吸了口氣,這人的腿已經腫的不成樣子,血脈淤塞到肉眼可見,是怎么面無異色的站這的?如果李澤知道白云之前又撐著做了哪些,恐怕會更加感慨。
“胡鬧,你是不是不想要你這腿了?”
李家齊一看就知道,雖不知白家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狀況連三,父子二人臉上都有明顯傷痕,但這人腿斷之后必是又動作頻繁才導致這般嚴重的狀況,不禁出口訓斥道,饒是平日再怎么欣賞白云此時也被他不珍惜傷處的表現給氣著了。
“有勞您了”
看著白云淡淡的笑容和一旁緊湊上來的強忍著的小人,李家齊沒再說出口,動作飛速地處理著此時的短腿,放淤血,疏經脈,接斷骨,見這人一番動作下來還是那淡淡的樣子,不禁挑了挑眉,白家這兒郎,也太要強了。
待林大松醒來時,白云和白天父子倆的傷都經過了處理,李家齊和李澤見留在這也幫不上什么忙,囑咐一番后就回了家,留下云英在一旁幫襯著,云英想了想,見屋內實在沒什么動靜傳來,將雙手又認真清洗了一番走了進去幫忙,好歹她生過孩子,平時因著自家丈夫也略微懂得一些醫理。
白云見岳父醒來后就發愣的樣子,示意白天上前。
“外公,娘親那么厲害,肯定會沒事的,對不對”
林大松看著天兒那雙酷似青兒的眼睛,腦袋不自覺狠狠點了點,“那是自然,外公這般厲害,你娘親像我,肯定會沒事的,一會你就有弟弟,我就有小外孫了”
“才不是弟弟,是妹妹”白天嘀咕著反駁了一句。
王小喜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心底虔誠又虔誠地在祈禱。
不想一個下午過去了,屋內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只隱約聽得到王婆子和云英偶爾的話音,卻也聽不清,林青的聲音確實絲毫沒有聽到,一點不似常人孕產的樣子。
白云的手指不自覺地縮了縮,眸光愈加的深沉,見到一旁疲憊的眾人,終是動了動,經過處理的腿已好上太多,要去給眾人下碗面條。
“白云,你的腿還不能動,你要做什么我來做吧”王小喜眼快的發現欲起身的白云,同時將一旁的兩對眼睛吸引了過來。
被直勾勾的眼睛盯住,白云只好道“那就麻煩小喜姐將我之前準備的面條煮一下,大家也該吃點東西了”
王小喜點了點頭,忙活了起來,終于有事能幫忙,有事可做,能令她的腦子少點胡思亂想。
一刻鐘后,幾碗青菜雞蛋面被端到院內,眾人雖沒什么胃口,但都吃了下去。
時間一刻刻的過去,屋內始終仍是沒有動靜,轉眼已到了往日就寢的時候,白云終是下了逐客令,將不情愿的王小喜請回家稍作休息,有消息會通知她。將有些撐不住的白天交給岳父趕去另一間屋子休息,林大松看著白云那平靜的眼神心底有些發憷,本來不想去,見外孫像蔫了的茄子撐著,只好抱著小人去休息了。
白云見院內沒了一人,才緩緩舒了口氣,一向挺直的背有些不自覺地彎曲,躺在院內的躺椅上,看著遠處的星空,感受著院內的寂靜,心一點點沉到了底,等待,漫長的,無止境的等待,時間過的每一瞬都難熬,白云不自覺地抿住了唇,久久未松,他除了等待,別無他法,卻不想這樣的等待最是磨人,空曠和忐忑交織演繹出來的復雜心緒,令他往后每每想起都難忘懷。
院外墻根處,同樣有個人在靠墻等待,李思文低垂著眼眸盯著自己的手指,本是去縣衙處理了此事的后續,了解到黑云寨就那五人,只不過平時還與縣城的一些小混混有聯系,誰也不知李思文怎么對上司說的,只知最后衙內出了一則清繳匪盜成功的賀文以示震懾,至于賀文所說的江湖義士,也只是簡單略過。本想告知白家不必再擔憂,哪知還未走進就聽到了院內的話語,跨出的腳步隨即轉了個方向,無意識地靠著白家墻外坐下,這一晃神就到了夜半,沒有絲毫聲音的夜半,滲的人心沉,身也涼。
誰也不知這一夜的時間在墻內外兩人的心中留下了怎樣的印象,只是天微微亮曉之時,伴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仿若奮力穿過黎明前的黑暗,白家終是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震天動地,驚的林大松裹著白天奪門而出,驚的院外之人誠然離去。
靠在躺椅上的白云,僵硬了一晚的身子似也回暖,附著心臟紊亂的跳動聲,砰,砰,砰,白云唇角終是止不住的微微上揚起來,向陽的眼睛迎著刺眼的朝陽仿佛刺出了眼角的淚光,水痕一閃而過,就像云彩被太陽蒸發了雨珠般,無法被人察覺。
人生的因緣際遇實在玄妙,選擇不同,態度不同,結果也不同,每一個念頭產生的分岔路口曲曲折折,陰差陽錯,無法看到盡頭,自是不知走在現在的你,遇上未來的你,想要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