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籽就放在這家——”田大康指著前面道邊的一戶人家嚷嚷著,這家在公社的最東頭,離五星大隊最近。
王大鞭子停了車,老支書則風風火火跟著田大康跑進院:“菜籽在哪呢——哎呀,你小子真會找地方,這是俺叔伯兄弟家啊。”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從屋里走出來,這家伙濃眉大眼,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以上,光著膀子,身上都是腱子肉。看到老支書,立刻咧著大嘴:“二大爺,您咋來了?”
“大膀啊,你小子越長越壯實了——富貴在你家寄存菜籽沒?”老支書想在壯漢肩膀上拍兩下,表示一下親熱,可是夠著實在有點費勁,只好作罷。
“好幾袋子呢,俺給你拿去。”大漢名叫田大膀,沒啥職業,仗著身高馬大,在公社也算是一號人物。只見他鉆進倉房,很快倆手拎著幾個裝了半下的面袋子出來。
好家伙,真有勁啊,田大康心里這個羨慕啊。
老支書迫不及待去解面袋子,可是手上哆哆嗦嗦,還是田大康上去把麻繩解開。老支書把手伸進去,抓了一把菜籽,感受著它從指縫嘩嘩流下去,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走,回去種地!”老支書吼了一嗓子,竟然也虎虎有生氣。
田大康卻摸摸肚皮:“隊長叔,從昨個晚上到今個下午,俺才吃了一個大餅子,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咋不早說,就在俺家吃——俺這就招呼娘給你們做飯。”田大膀拍拍胸脯,發出啪啪的兩聲響,看得出,這家伙挺講義氣,父母都干活去了,就他領著倆妹子在家。
“富貴啊,這回你立功了,一定要好好獎勵你,叔先回去種地,你上公社的飯館子吃點好的。”說完,在幾個衣兜里面翻了翻,最后只摸出一個二分的鋼镚,臉上不免尷尬:“來的著急點,沒帶錢和糧票。”
“隊長叔,俺這有錢,是北京的那位叔叔給捎來的。”田大康只好又把那位無形叔叔搬出來,心里卻有些憤憤然:這錢是劉老六給的,叫老家伙占便宜了——
“對呀,瞧把俺都樂顛陷了,你那叔叔派來的人在哪呢,咱們得好好招待人家啊。”老支書一拍大腿,猛然想起這茬。
“早就回去了,等以后給捎點土特產就成了。”
“這個情咱們都記心里啦,一輩子也不能忘,等上秋之后,多給曬點好蘑菇,采點山貨給郵過去。”老支書一邊叨咕著,一邊把菜籽裝到車上,忙三火四往回趕。
看著馬車消失在視野之中,田大康這才收回目光:“大膀,咱倆下館子去。”
田大康看這家伙挺實誠,要是當個幫手正好。他們八大金剛名頭雖然響亮,但是現在年齡都還太小,人家田大膀一只手,就能把他們全都胡嚕沒影。
“你看,到俺家了,咋好意思叫你請客。”田大膀還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想起公社唯一的那家館子,平時頂多一走一過聞聞香味,一回也沒進去過呢,于是倆腳也就很不爭氣地跟在田大康身后。
在供銷社斜對過,就是紅旗公社唯一的一家小飯館,所有權歸供銷社,屬于大集體,主要是安置單位職工的家屬和子女。因為在紅旗公社這一畝三分地上,所以名字就叫“紅旗飯店”。
田大康和田大膀哥倆進了屋,一股油爆蔥花的香味先鉆進鼻子,叫他們一起抽動兩下鼻子。
飯店一共兩間屋,都是筒子屋,區別就是外間屋桌子大,里面屋更精致一些,加在一起有四五張桌子。那年代,能上得起飯店的并不多。
因為還沒到飯時,所以并沒有客人,倆人隨便揀了一張大桌子坐下,桌子上面鋪著白底藍花的塑料布,瞅著挺干凈。
田大康剛要琢磨吃點啥,猛聽旁邊過來一位,嘴里喊了一聲:“最高指示——”
田大康噌的一下站起來:“為人民服務——呵呵,同志,俺們哥倆要吃飯。”當時這段時期,最是語錄飛滿天,干啥都離不開。
服務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一看這小家伙挺上道,于是張口道:“我們的責任是向人民負責——坐下吧,想來點啥?”
“來個回鍋肉——啊,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將革命進行到底!”田大膀一門心思惦記著吃肉,瞧他那架勢,肯定是要把吃肉進行到底。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再來兩碗甩袖湯,來十個饅頭,大膀,你喝酒不?”田大康倒是鎮定自若,應對自如。剛才進門就看到盆里的大白饅頭了,決定給家里帶回去幾個,所以就一塊多要點。
田大膀顯然平時不認真學習語錄,所以不敢開腔,只是一個勁點頭。
服務員嘴里就跟崩豆似的算賬:“回鍋肉四毛五一盤;甩袖湯一毛五一碗,兩碗三毛;饅頭五分一個,二兩糧票,十個一共五毛加二斤糧票;二兩燒酒八分,一共是一塊三角三分,外加二斤兩票。”
報完帳一瞧,這小娃子傻了,心里話:沒錢跑這來混啥啊!他哪里知道,田大康正吃驚呢:啥玩意,一塊三毛三就能下頓館子,還有肉有湯有主食,乖乖——這人民幣也太堅挺了吧?
“富貴——”田大膀用胳膊肘捅捅田大康,差點把他從長條凳子上捅咕到地下。
田大康這才回過神,趕緊從書包里面把錢和糧票拿出來,數出一塊四毛錢和兩張一斤的糧票遞過去。看得田大膀直眉楞眼的:好家伙,真有錢啊!
不大一會,熱氣騰騰的雞蛋湯就上來了,大瓷碗,碗口比田大康的腦瓜還大;金黃的蛋花,里面還飄著翠綠的菠菜,黑油油的木耳,到碗底一撈,還有瘦肉絲呢。這一毛五花的,絕對值個。
做這湯的時候,先把雞蛋打到碗里攪好了,然后等湯開鍋之后,用淀粉勾芡,再將碗里的雞蛋液甩到湯里,故此名曰“甩袖湯”。
緊接著饅頭和回鍋肉也上來了,回鍋肉也足有半斤,用大蔥炒的,油汪汪,香噴噴,田大膀還沒等吃呢,哈喇子先下來了。
另外還有一壺燒酒,瓷酒壺,圓柱形的,越往上越細,最上面分出個喇叭口,一壺正好二兩。田大康瞧著酒也有點饞,不過想想現在這小身板,喝酒還有點早,只能作罷。
“開吃——”田大康確實餓了,抄起個饅頭咬了一大口;田大膀也夾了一筷頭子回鍋肉,感覺夾得有點多,盤子里下去一小半,于是又抖落回去幾片。
這么大的饅頭,田大康愣是吃了倆半,而剩下的,叫田大膀都包圓了。沒法子,田大康只好又買了幾個,裝進書包。
田大膀用最后一塊饅頭渣把盤子里面的油抹凈,然后扔到嘴里:“哎呀媽啊,這么多年,總算吃一頓飽飯了,趕上過年似的——”
哥倆心滿意足地走出紅旗飯店,服務員在后面笑呵呵地說:“別了,司徒雷登——吃好下回再來啊。”
(應書友“長空流月”的請求,出演田大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