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尾宴定在正月十二。
池家宅子小,容不下那么多客人,借了齊國公的一處園子舉宴。
雖然來客中池棠不認識的居多,但今天來的都是比較友好的,又有輕羅和顏殊在一旁提點,池棠應付起來倒也不難。
本著貴客晚到的原則,接到薛箏之后,池棠估摸著后面沒人了。
“你跟顏大姑娘很熟?”薛箏一看到顏殊,就拉住池棠小聲問道。
池棠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答道:“我們本來就認識啊!”
京城少有人見過顏殊,薛箏竟然認得?
薛箏也驚訝:“本來就認識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池棠支吾著說不清楚。
薛箏這人實在善變,人前對她好得不行,一到私底下就各種嫌棄她。
對此,爹爹是這樣說的:“薛十二看著嬌縱,其實心細如發,最懂得顧全大局,放心,她喜不喜歡你,都不會害你!”
池棠也是不懂,既然爹爹對薛箏的行為是肯定的,怎么上回還為了薛箏掐她手腕的事告到了齊國公面前?
但薛箏確實很懂,果然沒有繼續問顏殊,而是打量了她兩眼,低聲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永泰會來?”
池棠驚訝:“會來?”
她在宴客名單上看到了梁王府,但是顏殊分明將永泰郡主李姝歸在禮到人不到一類里了啊?
雖然在太子殿下的說和下,爹爹和梁王握手言歡了,可李姝跟她家互相都是差點要命的仇,怎么能消得了?
爹爹還讓她繼續提防李姝私下尋仇呢!
“是啊!八九不離十!”薛箏道,也不知她哪里得來的消息。
池棠頓時神色凝重起來。
李姝該不是特意來鬧事的吧?她身份那么高,鎮不住啊……
“你大可不必擔心——”薛箏撞了她一下,輕聲笑道,“聽說梁王有意招你爹作妹婿……”
池棠瞬間跳了起來:“你說什么?”
薛箏忙將她拉回來,目光掃了一圈。
姑娘們各自重新背過身去,但無不豎著耳朵關注著池棠這邊。
“這不可能!”池棠低吼道。
李姝差點讓人勒死她娘,這個舊仇就算報不了,他們父女也不會忘的!
薛箏嗤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大局你懂不懂?”有人盯著,她也不好說得太明白,“身處高位,總要付出代價的,你以為……是誰都能高攀的?還不是她一直舊情難忘……”
“反正不可能!”池棠斬釘截鐵道。
爹爹娶誰都不可能娶李姝!
正說著李姝,就報永泰郡主到了。
李姝是隨同梁王一起來的,她這個身份,所有人都得出去迎接。
池棠原本還端正過態度的,這會兒被薛箏幾句話一說,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
不過李姝也沒注意看她,一雙眼敷衍地掃了一圈,就往另一邊飄去了。
另一邊,是池家兩位男主人在迎梁王殿下入內。
新任的池侍郎長身玉立,舉止斐然,面容灼灼似有光華,看著便如二十多歲的青年,一勾唇,一轉眸,無不顯風流蘊藉。
看著他的也不只有李姝,但池棠此刻對李姝特別敏感,立即重重咳了一聲,道:“郡主里邊請!”
這一聲不但驚醒了李姝,也引來了池長庭的目光。
他目光一掠,落在池棠身上,忽地一笑,便引起一陣低低的抽氣聲。
就連薛箏也忍不住拉著池棠嘀咕:“哇……池二郎!你爹真是……你看我現在對你好點還有用嗎?”
“沒用!”池棠驕傲地仰起下巴。
薛箏不過說說而已,被拒絕了便嘻嘻哈哈來擰她。
池長庭沖女兒笑了一下后,又向尹氏微微頷首,正要轉回繼續招呼梁王,忽然,目光一滯,落在了門口。
他神色一動,同梁王說了一句話,得梁王點頭后,向池棠招了招手,竟丟下梁王朝門外走去。
池棠忙小跑著跟上,還沒走出大門,就看到了陸子衿在仆從的引領下朝里走來。
池長庭已經先出門招呼了。
池棠正要上前行禮,卻不自覺停下腳步。
門外,陸先生正同爹爹互相行禮寒暄,兩人俱是含笑,神態如清風朗月,看著相談甚歡的樣子。
池棠微微怔愣。
爹爹這樣出色,大多數女子、哪怕是身份尊貴如李姝,到了他面前都是仰望姿態,朱弦再驕傲自負,也不過是個張牙舞爪挑釁的孩子,至于沈知春,姿態就更低了。
只有記憶里的阿娘,是被爹爹仰視的。
但陸先生和爹爹站在一起,卻有一種勢均力敵的感覺。
池棠的怔愣不過片刻,陸子衿很快就看到了她,朝她微微頷首。
池長庭也回過頭喚她上前拜見先生。
池棠剛行完禮,還沒抬頭,便聽見不遠處有人欣喜地喊了一聲:“四姑娘!”隨后就是一陣疾奔。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池長庭皺眉吩咐道:“阿棠迎先生進去!”
轉身迎上,截停了魏王殿下。
就李修那個道行,根本不可能沖破池長庭的攔截,急得直跳腳。
陸子衿看了一眼,笑道:“小徒兒還挺招人的!”
池棠紅了紅臉,向李修行了一禮,便帶著陸子衿往里走。
先生如父,池棠自然首要招呼陸子衿,李姝等貴女便交給尹氏了。
往宴廳去的路上,池棠小心翼翼攙扶著陸子衿走。
陸子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為師還年輕,不用這樣扶。”
池棠訕訕松了手,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終于想出句話來:“先生畫完了嗎?”
陸先生的請帖是她親手遞過去的,但當時陸先生正聚精會神給那副美人圖上色,只“嗯”了一聲,沒說來不來,池棠也沒敢多問。
那次拜師,完全是形勢所迫,池棠不確定陸先生是不是喜歡她,因此對這位從天而降的先生,池棠一直是恭敬且小心著。
何況真的陸大姑娘雖然總是面帶微笑,感覺上卻比從前那個假的要冷淡一些。
衫衫說她出嫁后一次沒回娘家,之前對著假的那個,池棠還有點懷疑,但對著這一位,池棠一點也懷疑不起來。
她梳著道姑髻,像一個真正的出家人。
悲憫眾生,淡漠親緣。
太子殿下和她比起來,簡直溫暖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