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庸公然頂撞皇帝的消息傳到長樂皇后那里的時候,李庸已經被皇帝打了二十大板,并讓羽林軍壓去了長極殿罰跪。
李庸像是鐵了心反對到底,直到被羽林軍拖走都還在高聲嚷著不同意婚事。
氣得永平帝渾身顫抖坐在椅子上,話都說不完整,只剩下胸口在劇烈起伏。
一同留下見證了這一切的李晉不由得暗暗竊喜,他真沒想到嫁個李容與還能同時收獲這種好處。卻也不知太子不同意嫁郡主究竟是因為不想失去謀臣呢,還是不想失去親人呢?
無論什么原因,現在都不重要了。
李晉看著永平帝身邊一眾手忙腳亂的太監,又是扇風又是遞茶,戰戰兢兢生怕皇帝氣出個好歹,主動走上前幾步,勸道,“父皇息怒,萬莫要因這點小事氣壞了龍體。”
永平帝哼一聲。
息怒息怒,他怎么息怒?自他做了皇帝,還沒有人敢這么跟他說話的。太子今日如此有恃無恐,難道不是在表明根本不怕自己將他廢了嗎?
李晉猜到皇帝心思,道,“兒臣覺得,或許皇兄是想將容與嫁進謝家,才會如此反對您的決議的吧。”
這句話正好和永平帝的想法不謀而合,“什么想嫁進謝家,朕看他就是覺得自己抱住了謝清大腿,連朕這個皇帝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李晉嘆氣,“皇兄今日之事做得確實魯莽了些。就算心里不愿,也斷然不該為了小輩而出言頂撞您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他不說也就算了,一說起這個永平帝就更生氣。
“為了女兒頂撞父親,他眼里究竟還有沒有長幼尊卑?我看他的孝悌忠信和禮義廉恥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永平帝氣呼呼嚷起來,“朕看他這太子之位是做膩了!”
李庸直挺挺跪在空曠地只有先祖牌位的長極殿前,衣袍后隱隱有血跡滲出。
適才永平帝下令杖刑,氣到不惜親自上手,打得實在有些狠了,此刻李庸甚至不知道自己疼的究竟是膝蓋還是屁股。
但他仍然在忿忿不平。
父皇居然問也不問就要將容與嫁人,還是嫁給裴璟那種紈绔子弟,這讓他如何能忍?
長極殿的大門忽然被拉開,從外投射進一道光,剛好打在李庸的背上。
李庸以為是平時傳話來問他是否知錯的太監,頭也沒回道,“讓本王跪多久都可以,只求父皇收回成命。”
然而身后卻未傳來回應。
李庸回頭,門口站著的人雖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卻還是被他一眼認了出來,“容與?”
李容與喚了聲父王,走到近前來,跪在他身邊,滿面淚痕。
李庸嚇了一跳,以為她在哭要嫁給裴璟之事,心疼不已,忙放軟了聲音哄,“沒事沒事,你別擔心,爹絕不會讓你嫁去裴家的。”
李容與卻哭得更兇了,抽噎著道,“爹,皇祖父是不是又打你了?”
她看到父親衣袍上有血跡,應該傷得不輕,也不知要跪到什么時候才能回東宮治傷。
李庸這才反應過來女兒是在心疼自己,嘿嘿傻笑兩聲,大大咧咧擺擺手,“沒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他可是從小被皇帝打到大的,對于這些早就習以為常了。
李庸道,“總之你還是先回東宮去吧,不要怕,出了什么事有我頂著呢。”
李容與使勁搖搖頭,“爹,你去跟皇祖父認個錯吧。”
認錯?
李庸一愣,還以為李容與不知道自己已被皇帝許配給了裴璟,試探著問,“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被罰跪?”
李容與邊抽噎邊道,“因為皇祖父要將女兒嫁給裴璟。”
李庸瞪眼,“知道還說這種話?你可曉得那裴璟是什么人?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陷進泥沼之中呢?!”
“女兒不在乎。”李容與道。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的親人更重要。
她可以去范陽,甚至可以真的嫁給裴璟,但她就是無法容忍自己的父親因這種小事被杖刑,被罰跪。
“爹,去和皇祖父認錯吧。”李容與邊哭邊勸。
在她遙遠的記憶里,上一次哭成這樣還是很多年前母妃去世。
李庸卻執意搖頭,“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件事的嚴重程度。”
他知道女兒是在心疼自己,可他又何嘗不心疼女兒?若能用這點皮肉之苦換女兒一生平安喜樂,他高興還來不及。
李容與咬牙道,“其實這件事,女兒已經同意了。”
李庸一愣,“你說什么?”
李容與道,“女兒自愿去范陽。”
“你……”李庸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不相信這句話是從李容與口中說出來的。
李容與慢慢垂下頭去,“我啊,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好好活下去。”
她的聲音很輕,“什么裴璟啊,只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怎么值得父王為此得罪皇祖父。”
李庸有些怔怔。
不知為什么,他竟隱隱在女兒的語氣中感受到了某種深沉的痛苦和蒼涼。
可是容與不是才十三歲嗎?怎么會對人生有這么悲傷的看法?
李庸心疼看著她,“你放心,爹會保護你的,保證你一輩子都生活的平平安安,誰也不會傷害你。”
李容與苦笑一聲,輕輕搖頭,“總之,您現在就去和皇祖父認錯吧,不要再繼續執著于這件事了。”
來之前皇祖母已答應了她會勸皇帝原諒太子,此刻應該已到了皇祖父那邊。只要她說動父皇認錯,今日之事就能順利解決。
“不去。”李庸犟起來誰也勸不動,死活不肯松口。
在他眼里女兒的妥協就是在打算犧牲自己的幸福保護他不受懲罰。
可他是父親啊,怎能淪落到要女兒來保護?
李容與也急起來,“爹,您去道歉,女兒保證絕不會嫁給裴璟。”
李庸不信,“你怎么保證?”
李容與想了想,湊近他耳畔,與他低聲耳語幾句。
聽得李庸一愣,“這……可行嗎?”
李容與使勁點點頭,“您放心,有哥哥配合,這法子絕對萬無一失。”
“不行不行。”李庸搖頭。
明明罰跪就能解決的問題,何至于弄得如此麻煩?
李容與猜到他的心思,“父皇真以為這件事是您罰跪就能換來皇祖父妥協的嗎?”
李庸一愣。
李容與道,“您知道皇祖父為什么突然將我許配給裴璟?”
“……”李庸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父皇可知裴家手握一份先帝的無字圣旨?”
經這一提醒,李庸終于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豎子!”他氣得破口大罵。
“所以今日之事無論父皇如何跪,皇祖父也斷然不會收回成命的。爹,女兒求您了,去認錯吧。”
又緊跟著保證,“女兒自有辦法保全自己,請父王信我這一回。”
李庸卻還是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再跪一跪,努力一下。
李容與干脆氣鼓鼓道,“您若不去,那我也跪在這里好了。這事本就因我而起,理應一同罰跪。”
“這怎么行!”李庸急了,緊跟著站起來,也將李容與拉起,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
反正目前不著急出嫁,若女兒的法子不可行,大不了他再跪一次。
“走,去認錯。”李庸邁步向殿外走。
“進城。”
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后還跟著一隊訓練有素的士兵。
路過百姓紛紛駐足圍觀,對著少年議論紛紛。不過更多的還是街上的婦女和少女們,有手中拿了鮮花或者蔬果的,紛紛上前朝那少年身后馬車里丟去,又一臉羞怯地很快跑掉。
少年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目光平視前方,對街邊這些女子們的小動作置若罔聞。
長安城。
他終于回來了。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