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錦字錄

第五十九章 母親

姜云心思通明,已察覺其中隱患。

她看向明燎,面上似有擔憂:“襄王請命巡牧西北,殿下又在此時離京……近日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您和襄王一走,卻顯得京城之中過分安靜。”

東宮和襄王府先后沉寂,整個朝堂都會平靜下來。

這絕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圣心難測。”明燎拾起一只素凈的空茶盞,置于掌心隨意把玩,“不要試圖揣測陛下的心思,他想做的事,無人能夠提前看清。”

這句話里也有深意,姜云竟聽出了一絲淺淡的疲倦。

然而明燎波瀾不驚,依舊是無所動搖的樣子。

她在心底長長一嘆,沒有深究。

莫說她,或許賀周也不清楚太子殿下在想什么。藏在明燎心底的秘密必然深刻,絕對不該說與旁人。

作為妻子和兄弟,如今的他們尚且無力承擔明燎的過去。

不愿多談此事,姜云轉而問道:“須蘭黎渥這就要走?”

在一聲清脆的擊聲之后,明燎放下手中之物,換了一副隱含鋒銳的面孔。

“他們來得不巧,京中形勢復雜,識趣的人,本就不會長留。何況他已知道最想知道的事,也不必繼續浪費時間。”

姜云若有所思地說道:“或許這才是他帶上須蘭金顏的本意。”

明燎嗤笑:“當然。所謂的和親,更像是熟悉局面之后的隨機應變。他將長樂長公主的女兒藏在使團,倘若情況有變,就仍然可以來去自由。”

西戎使團抵京時日不久,浩蕩而來,匆忙而去,這不是一邦使者該有的行為。

就算大雍朝堂上下都被他騙了過去,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的目的,任他輕易脫身,可堂堂西戎王子行跡匆匆,也著實有失使臣風儀。

他只需留下金顏公主,就可借口使命達成,抽身而退。太后滿意,賓主盡歡,他這個隨行護送的兄長,自然就不再引人注目。

姜云又想起一事:“須蘭金顏的偽裝不凡,她在謝閑樓中表現出的驚慌之態,看上去倒也有幾分真。”

“有些事,你不知道而已。”明燎饒有興味地看向姜云,“陵陽侯府暫且不論,莫非徐太傅也不曾講過你母親和長公主之間的往事?”

“殿下此言何意?”姜云微怔,但她被明燎之言提醒,意識到一個先前不曾注意的細節,“我記得殿下說過,長樂長公主答應祖母,若有機會,會讓祖母見一見她的兒子。”

明燎輕輕頷首:“你在想長公主為何不曾提到須蘭金顏?”

姜云道:“是。須蘭金顏嬌美大方,又擅討好,這樣的晚輩,哪位老人會不喜歡。”

明燎輕笑:“倒也不難猜。”

“哦?”見他有意吊人胃口,姜云笑道:“長公主離京二十年,殿下仍有猜中的自信?”

明燎微揚下頜,將茶盞推到姜云面前。

姜云失笑,給他斟了一杯茶,又親自端著遞過去。

明燎這才說道:“故土難離,長公主將心比心,自然不希望女兒遠嫁。”

姜云的笑意頓住,片刻之后嘆了一聲:“可惜金顏不領情。”

這位西戎公主心機不凡,一舉一動皆有目的,不像被迫的模樣。

明燎的神色也淡了些:“若長公主的兒女顧及母親,本就不會生出異心。”

“長公主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奇女子。”他看著姜云,緩緩說道,“她是自請和親的。”

姜云略有思索:“當年一戰勝得漂亮,長公主……”她忽然皺起眉,“莫非在當時,西戎與北狄就有盟約?”

“當然。”明燎眉宇間的厲色越發清晰,“唇亡齒寒,兩國都不愿看到一個更加強盛的大雍。若非有和親之計穩住西戎,他們或許會選擇背水一戰。”

“坐膏腴之地,望兼天下,中原物產豐盈,大雍之國力,西戎與北狄遠不能及。”姜云目光沉靜,“然而戰線太廣,樹敵太多,此為兵家大忌。”

明燎道:“即使兩國聯手,大雍也有一戰之力。但此舉絕非上策,以一敵二,兩敗俱傷,勝負便已失去意義。”

而且,當時的朝局并不太平,大戰若起,內外交困……

姜云嘆道:“不愧是大雍的長公主。”

然而明燎卻陷入沉默,久久無聲。

直到姜云稍有疑惑地看過去,他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來你的確不知情。”

姜云面上再次浮現怔愣:“與我母親有關?”

明燎不會無的放矢,他既然這樣說,此事就一定涉及姜云。

“如今還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然不多,但也稱不上十分隱秘。”明燎慢慢解釋道,“陵陽侯姜勵與長樂長公主本有婚約。”

他的聲音里只有輕緩,卻在姜云心底傾掀駭浪。

她難得的方寸大亂,竟頗有些無措地看著明燎。

明燎靜靜回望,相顧無言。

良久,姜云低下頭,似是自言自語一般:“難怪她會嫁到姜家。”

即使她說得很輕,但以習武之人的耳聰目明,坐在姜云身邊的太子殿下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明燎以手覆住方才那一杯,由姜云親手斟來的茶,輕描淡寫地再次推給她。

姜云略顯茫然地抬起頭,而明燎眼中只有平靜。

“姜勵這樣的人,配不上你的母親。所以,徐太傅才會將你接到身邊。”

姜云生而不幸,幼年之時無人問津,她被迫去往江南,分明是父親不慈的緣故,明燎卻特意換了一種十分溫柔的說辭。

“為社稷犧牲的不止長公主,你可以活得自在一些。”

姜云沒有回答。

大約過了一炷香,她慢慢端起茶盞,深深抿了一口。

“難怪您和陛下,對我如此縱容。”

長樂長公主毀約再嫁,有失天家顏面,幸得她的摯友挺身解圍。

大雍宮廷欠了姜云生母一份情,而且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