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兩鬢的白發,比趙老夫人還多了一半。
想來日子過得不太順心。
面對趙家三姐妹,她緊皺的眉心舒展些許,難得的有了一絲柔和之色:“原來是趙府的姑娘。”
她的目光毫無懸念的落在了趙承燕身上。
趙承燕今天穿了一件五彩的留仙裙,以淡雅的丁香紫為主色,嬌柔的芙蓉粉作陪襯,再以金絲為線暗繡云鶴,腰間用銀線繡花絲絳系著幾枚玲瓏剔透的小銀鈴。
輕移蓮步,銀鈴輕輕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之聲,裙擺微微蕩漾,泛起粉紫色的漣漪,如煙如霞,似夢似幻。
識貨的千金貴婦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樣精美的工藝和華貴的料子,只有宮宴的時候在公主身上出現過。
就連平原侯夫人也怔了一怔,微咳了一聲道:“這位就是相府的嫡小姐了吧。”
趙承燕笑容柔婉:“小女趙承燕見過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點點頭,目光淡淡一瞥,瞳孔陡然一凝。
趙承燕的右邊,站著一名身形修長的少女,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百褶長裙,腰間綴著白玉珠攢的梅花絡子,烏黑的頭發梳了一個普通的髻,發間插著一支碧玉鑲珍珠的發簪。
論打扮中規中矩,并不是特別引人注目。
可長相就讓人無法忽視了。
她的皮膚白皙,雙頰紅潤,像是二月枝頭的豆蔻,又像是雨中的野薔薇,美麗中帶著幾分清透。
似是感受到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少女不露痕跡地退了半步,垂了眉目。
裴老夫人嘴角就輕輕扯了扯,頗有點兒不屑一顧的嘲諷意味:“這位就是丞相那個養在鄉下的孩子?”
一時間幾乎所有的人都齊齊看了過來。
氣氛有些尷尬。
“裴老夫人您沒看錯。”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沉默,趙承羽揚起晶瑩如玉的臉龐,笑道:“這就是我大伯父剛剛從鄉下接回府的庶長女。”
她的話音重重的落在“庶長女”三個字上,旁人想假裝覺察不出都難。
眾人的眼神變了變,幾個穿著考究的年輕婦人,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從小養在鄉下啊,那就是外室女了?”身著官綠色襖子的貴婦興奮地打聽著。
“是啊,御史臺因為這事正彈劾趙丞相呢。”一身茶色褙子的貴婦悄悄說道。
“還不是那沈氏太癡情,否則怎么會這樣逆天行事。”
旁邊那個穿著寶藍色通袖襖的就幽幽嘆息道:“這私定終身可是女人最大的罪過,哎,真是情字誤人啊!”
裴老夫人似乎很不悅,皺眉打斷道:“佛門凈地,有些事還是不要說了罷,免得讓趙姑娘臉上難堪。”
她的聲音有些高,甚至有些刺耳,可她那不容置否的語氣,卻像是在主持公道。
就像是一個習慣了頤指氣使的人,用那種渾然天成的傲慢對待任何事物。
若是你覺得她是針對自己,反而會顯得你敏感脆弱,小家子氣。
可若是你沉默接受,又會顯得你是個軟弱無能的軟柿子。
迎著那些綿里藏針的目光,趙昔微嘴角綻出一抹清淺笑意,不緊不慢地道:“古人曾說過,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而輟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輟行。”
她的神色悠然自若:“我雖然自小生在鄉下,卻行的端坐得正,從不做那損人害己的小人行徑,何必害怕別人說長道短?”
幾個竊竊私語的貴婦,翕動著嘴唇,卻是再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周圍簇擁著的小姐們也愣住了。
一片鴉雀無聲中,趙昔微又笑了笑,朝臉如鍋底一般黑的裴老夫人輕輕一禮,道:“聽聞侯夫人向來誠心禮佛,定是個大慈大悲之人,因此大家那些無心的玩笑,您定然也不會放在心上的吧?”
裴老夫人眉心聚攏的黑氣慢慢退散,笑著道:“趙小姐說得有理,不過是一場玩笑話,何必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都是侯夫人您提點得好。”趙昔微笑容依舊,順勢就給了平原侯夫人一個臺階下,“小女愚笨,以后還需要侯夫人多多關照一二呢。”
這話讓裴老夫人很是受用,臉上的烏云立即散了個干干凈凈。
趙老夫人就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孫女。
這才回府多少天,怎么就出落得如此貴氣了?
面對一群世家貴婦的刁難,三言兩語就輕輕彈壓住了一群人,甚至又不留痕跡地保全了雙方的體面。
這樣瀟灑自若的氣度,讓趙老夫人腦海里就響起了周嬤嬤那句“若要和王府聯姻還是三小姐最合適”的話來。
果然,能承擔這種重任的,只有微丫頭了。
思忖間,有小尼姑過來施禮:“阿彌陀佛,師太有請諸位施主進去喝杯熱茶。”
裴老夫人扶額:“看我,凈光顧著說話,竟連禮數都忘了,真是老了,越發的不中用了。”
趙老夫人也笑著道:“你們瞧瞧,她在我這把老骨頭面前說這種話,豈不是故意氣我的嗎?”
眾人忙笑道:“不老不老,您二位都是不老神仙。”
短暫的不快消散,一行人攜手進了寺院的茶房。
茶房設于寺院西面。
窗欞和案幾都以淺色的黃楊木為主,不僅外觀精美而且有淡淡的清香飄出,令整個房間少了幾分肅穆,多了幾分淡雅。
茶房外面是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
窗上糊著的是如煙似霧的蟬翼紗,那一片充滿生機的綠意映入眼簾,讓人有了耳目一新的愜意。
眾人斂神端坐。
有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尼姑上了清茶。
今日無雪也無風,茶碗叮當輕響,偶有鳥兒啾啾,更顯得寂靜清幽。
一片竹林,一盞清茶,再聽僧人誦上一場佛經,能讓心靈得到片刻的安寧就已足夠。
然而這片刻的安寧被一個女子打破。
“祖母!您的馬車也太快了!”一名紅衣少女沖了進來。
她飛撲入裴老夫人的懷里,嚷嚷道,“我騎馬都追不上!”
裴老夫人板著臉:“女孩子家家,針線女紅一樣不會,就知道騎馬射箭,像什么樣。”
語氣卻并沒有責備,反而隱隱透著一絲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