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昔微心里越看就越急,正盤算著如何應對,突然,一道清絕的琴聲響起,響徹整個大殿!
只這一聲,猶如虎嘯龍呤一般高亢有力,將所有紛亂嘈雜之聲生生壓了下去。
是魏展眉。
她那灼灼的眉目,覆蓋上了一層冷肅殺氣,她的手指修長而有力,在琴弦上來回撥弄著,就像一個江湖俠客,在揮舞著她的長劍。
這琴聲如碎冰裂玉,又似滿天飛雪,裹挾著火樹銀花,鋪天蓋地的潑灑而來。
碎冰是寒冷寂寞,裂玉是豪情萬丈,飛雪是輕柔灑脫,火樹銀花是繁華喧囂。萬千世界在這渺渺琴音之中不斷變幻,匯集成了美妙絕倫的曲子,在大殿之內悠悠回蕩。
所有人都聽得入了神,太后一揮手,其他樂工便也開始了伴奏。
一瞬間,鐘鼓相照,笙簫和鳴,氣氛讓人宛如置身仙境。
就連趙昔微也聽得入了神。
她對樂理是真正的毫無涉獵,雖然她的外祖父是太常卿,可她娘親瞞得緊,不曾教授她任何樂器相關的知識。
可聽了魏展眉的曲子,仍要由衷的贊嘆一句:好絕妙的琴技!
太后就笑吟吟地看向三夫人:“你來說說,這曲子好嗎?”
趙昔微回過神來,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更嚴重了。
她怎么覺得,太后似乎一直要追著三夫人問琴藝相關的問題?
就算是再喜歡聽琴,以太后的身份,也不值得再三向一個內宅女子交流——因為三夫人身份并不高,而趙家三爺的官職也不高。
這樣稀松平常的身份,實在是沒什么值得太后注意的。
三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被老夫人輕輕碰了一下手肘,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妾身覺得挺好的,只是具體好在哪里,又說不上來。”
太后就看向魏展眉:“聽的人沒聽懂,那就是你沒彈好了。”
三夫人卻急忙道:“太后恕罪,妾身愚笨,所以聽不懂琴音,和展眉娘子無關!”
這急切的樣子,讓趙昔微眉頭就是一跳。
太后也捕捉到了三夫人的情緒,就笑著道:“你急什么,哀家又沒說要治她的罪。”
三夫人面色一白,忙垂了眼瞼。
眾人是場上的人再遲鈍,也品味出來了太后有意無意地在針對三夫人。
不過想到之前對趙昔微也是如此,便也見怪不怪了。
誰叫太后看趙子儀不順眼呢?
那自然是要拿捏一下趙府的女眷了。
一時間,所有妃嬪就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而席下的世家女眷就都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太后對趙家能這樣,難保下一個被拿捏的就是她們。
是以,眾人也就無心再去聆聽琴音,只繃緊了神經留心著太后臉上的表情,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觸了霉頭。
魏展眉倒是十分難得的平靜,她十指如玉,飛快的在琴弦上跳躍,琴音如流水一般從指間汨汨地流淌出來,隨著曲調變得柔和,她的眉眼也變得溫潤,似乎這大殿上所有的一切都和她不相干。
明妃笑著打了個圓場:“都說能聽懂琴音的人必是經歷過大起大落之人,三夫人只是內宅一個普通女眷,聽不懂琴音也是正常的。”
太后點頭一笑,話里有話的道:“明妃這話說得有理,三夫人醉心于相夫教子,又怎么知道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呢。”
趙昔微坐在位置上,清楚的看見對面三夫人身子明顯的一顫,若不是老夫人的手一直按在她的手臂上,怕是就要暈過去了。
趙昔微心里就嘆了口氣,隱隱約約的覺得,三夫人定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
可到底有什么能瞞的呢?
玲瓏是柳媽媽的女兒嗎?這種事似乎瞞不瞞都沒什么必要,偌大的一個相府,沒有人會在意一個仆婦的人際關系。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會讓三夫人如此的緊張不安?
她越想,就越覺得此事大有蹊蹺。
心里就暗暗下定主意,等回了府,定要好好的和三夫人聊聊。
她抬眼在對面席上淡淡一掃,卻無意對上了一道怨恨的目光。
正是趙承羽。
這樣的目光趙昔微很熟悉,因為趙承羽一直都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只是這一次不同,她看著的是三夫人。
她覺察到趙昔微在打量自己,那眼神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瞪向了趙昔微。
帶著三分挑釁,三分得意,還有三分鄙夷和一分暗爽。
趙昔微心里那團迷霧就更加濃重了。
趙承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神情?
自從上次挨了三耳光后,趙承羽收斂了很多。
到底是什么事情,讓趙承羽又重新有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斗志?
身后有竊竊私語傳來,打斷了趙昔微的思緒。
是坐在后面的崔玉容和喬云淺。
聲音壓得很低,趙昔微這邊卻正好能聽得清楚。
“何滿枝是第一次入宮赴宴嗎?怎么也沒個人指點一下,你看她,坐在那里連夾菜都不敢。”
“是啊,真是可憐,何夫人也不懂這些禮儀,也真是奇了,不懂不會去學習嗎,這樣讓太后不高興了,明兒就傳到東宮去了,丟的可是太子殿下的臉。”
“是啊,她父親好歹也是東宮詹事……”
趙昔微就側目朝何滿枝的位置看了過去。
她今天穿著一身秋香綠的裙子,質地面料比上次見面好了一些,然而款式卻算不得新穎,頭上的首飾也很一般。
不過勝在她人好看,即使這樣的拖后腿的打扮,也絲毫沒有影響她清麗動人的氣質。
又轉臉去看左右的世家小姐,見她們也盯著何滿枝,或鄙夷,或憐憫,或嘲弄,總之都表達了不滿:大家都是一起進宮的,就你一個人穿得這么寒酸,豈不是丟了我們的人?
趙昔微心情有些復雜。
一時間有些感激老夫人,雖然這個祖母對她算不得十分寵愛,可是到底也沒有多薄待自己,在這樣的場合,該有的行頭都舍得花錢給她置辦。
何滿枝作為庶女,何夫人是個胸無點墨的粗俗女人,怎么會為她考慮得那么周到呢?
不過,這些女子之所以那么氣憤,恐怕不僅僅是因為何滿枝打扮太寒酸吧。
更多的可能,是因為傳言何滿枝有可能入主東宮吧。
趙昔微就又想到了太子的眼神。
都說伴君如伴虎,而東宮太子又何曾不也是一只虎呢。
何滿枝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若真的入主東宮,等待她的,恐怕也不會是什么美好的命運。
不過,這都跟自己沒什么關系。
念頭一轉,趙昔微就收回了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