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悉數退下,室內重歸于寂靜。
桌上一盞孤燈,發出淺淡的光芒,趙昔微抱著雙臂,對燈默然枯坐。
“啪啦”燈花忽然爆響,極輕極短,卻炸得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連做噩夢,竟然都還在和他溫存……
這樣下去,何時能做到徹底忘記?
趙昔微呆呆望著燈花,夢里的場景歷歷在目,他的擁抱,他的親吻,那么真實,那么冷酷,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手指下意撫上自己的側臉,疼痛感似乎還殘留在肌膚。
她無聲地一笑,唇畔隱有幾分嘲弄。
夢里的她茫然無措,只抓著他的衣擺,苦苦哀求他追查真相。
可醒來的她卻認清一個事實:不論如何,沈玉清讓皇后服用了絕子藥是真的,至于是誤用還是故意,這誰還說得清?
所有人都知道,沈玉清和皇后關系破裂,接著在一場私宴之后,皇后就意外病倒了。
兩人都是一樣的病癥,都是一樣的忌諱莫深。
說不是她干的,得拿出有利的證據來。
可要證明一個人有罪很容易,要證明一個人無罪卻極其困難。
倘若最后證明不了,鬧得沸沸揚揚之下,她、趙家、甚至所有和這個事件相關的宮人、官員、百姓,都會牽扯進去。
這樣的后果,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如果犧牲她一個人,能換來大家相安無事,即使以后和他一刀兩斷,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來,她的計劃也是離開他。
她蜷起小腿,手掌再次探向腳踝,停在了那串金鈴上面。
“叮……”清脆聲再次響起。
她指尖猛地一收,“啪嗒”金鈴應聲而落。
那條曾被他期許了一生一世的小鈴鐺,就這么扯斷了。
夢里,他說:“恨只恨,我竟想過,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啊,終究只是一戳就破的幻影。
她坐在被子里,手里捏著半條金鏈,望著床上四散滾落的鈴鐺和寶石,一顆心從夢中的慌亂抽離出來,慢慢歸于冷靜。
就這樣吧!
這樣結束,對所有人都好。
恩怨到這里結束,愛恨到這里終止,糾纏也到這里斷線。
夢境太過真實,她身子仍是冰冷的,而夢中那個溫暖的懷抱,再也和她沒有一點關系了!
再也不可能了。
她雙臂擁緊了自己,扯住被子牢牢裹住自己的身體,可她還是覺得冷。
身子本就虛弱,這些天又終日勞累,心力交瘁之下,她連坐著都覺得搖搖欲墜。
一陣眩暈直沖頭頂,眼前莫名一黑。
“小姐!”
珠簾啪嗒作響,有人飛撲而來,一雙手臂探出。
“小姐,您醒醒!醒醒!!”一連聲的呼喚,吵得她頭痛欲裂,她吃力地睜開眼皮,便見幾個丫鬟正圍在四周,每人臉上都寫滿了焦急。
“大夫!快去請大夫!去請柳大夫!”有人急急命令。
“小姐,您醒醒!您醒醒啊,不要睡……快睜開眼啊……”有人帶了哭腔。
“我沒事……”她張了張嘴,只虛弱地吐出這三個字,卻又覺得腦子“嗡嗡”響得厲害,眼前一陣金星閃爍,在即將陷入黑暗之時,她突然笑了笑:“結都束了……”
“什么?”丫鬟們滿臉茫然,“什么結束了?”
搖搖頭,她的手掌無力松開,那半條斷裂的金鏈,頹然掉了下來。
“小姐!”丫鬟失聲大喊。
屋子里很快就圍滿了人,端茶的,倒水的,問話的,哭泣的,亂作一團。
這場病來得突然而兇猛,發燒、咳嗽、嘔吐,該有的癥狀一個沒少。
趙昔微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躺了好幾天,再醒來時,三月已經接近了尾聲。
四月清明,五月端午。
府里忙著準備祭祖的同時,又還要忙著準備祈福。
當然,這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還要忙著準備迎接打了勝仗、即將凱旋的三爺趙子敬。
大軍班師回朝的日子定在四月初十。
趙昔微對此表現得十分平淡,她以養病為由,讓人把整個園子都封了,只留一條小門日常出入,幾乎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
這天服了藥后,感覺精神稍微恢復了一些,她靠在軟枕上,聽丫鬟將府中這幾日的大小事務一一稟來。
第一件事,是徐云嬌快要生了。
錦繡道:“老夫人請道士算過了,大概就是月底或月初這幾日,那老道士還說,這一胎定是位小公子。老夫人十分高興,這可是長房嫡孫呢。”
趙昔微合上賬本,丟子案頭,問:“那可是要預備酒席了?”蹙眉一想,又道,“如今我正病著,二房也不方便,不如交給三夫人來打理的好。”
“奴婢也是這么想。”錦繡點點頭,“柳大夫說,您身子骨弱,需要慢慢調理,最好這一個月都好好躺著。”又問道,“不過您作為長房長女,手頭又有掌家之權,若什么都不管也不好。眼下府里各位夫人小姐都在準備賀禮,依奴婢的意思,您也該準備一樣才好……”
對于徐云嬌的事,趙昔微并不想插手,便隨口道:“你看著吧,有什么合適的,挑個吉日送過去就行。”
錦繡笑道:“如此也罷,前陣子奴婢做了一套小衣裳,針線用料都是極好的,拿出去也體面……”
還沒說完,就被趙昔微搖頭否定了:“不可以。”
“啊?”錦繡一愣:“小姐您覺得不妥?”
“嗯。”趙昔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向來在針線上不太上心,也不太會做什么精巧的衣物,既然錦繡已經背地里偷偷做好了,那這東西自然是該留著給她的孩子的。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
“她向來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你這時候送去一套貼身小衣裳,她當真會領受這份好意?倘若別人拿著這衣裳做了什么手腳,這可是小孩子貼身穿的東西,到那時有個三長兩短,你我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趙昔微點了點她額頭,“虧你這么細心的人,卻連這點都看不透!”
錦繡“哎喲”一聲,摸著額頭笑了起來:“小姐您教訓得是,是奴婢思慮不周……那依小姐您說,該送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