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腿哆嗦著從轎子里伸出來,解巡撫總算是找回了一點力氣。方才一下,把他嚇的魂飛魄散,在轎子里抖的腿都不敢動。要是在城里,還能撐住場面,這是才城外。這幫粗坯殺漢,誰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這時候大概是看見槍聲沒有繼續,一干衙役轎夫都跑回來了,解巡撫沒好臉色的看著這幫混蛋,回去再收拾他們。
正準備往前走呢,李秋的大嗓門響了,一句喝罵之余,槍口又對準過來。解巡撫再次受到驚嚇,腿一軟,還好這次有個衙役伸了手扶住他。
前方的交涉還在繼續,楊國棟被罵的面色漲紅,身后家丁噌噌的抽刀。哨兵的哨子響了,刺耳的哨音就是戰斗警報。最近的一個步兵隊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操起步槍就列隊整齊。
實際上借楊國棟和他的家丁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動作,做做樣子而已。可惜,沒想到做個樣子,都會遭致激烈的反應。道路上還有一具尸骨未寒的尸體,他們可看的清楚。
夸夸夸!整齊的腳步聲如同風聲在山岳之間回蕩!對面的一個排,已經往步槍的火藥池子里倒火藥了,很快都舉起來,瞄準北面。
“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這里是戰場,我可不管你什么御史、總兵,上了戰場軍法最大。我勸幾位情緒激動的兄弟,最好是放下武器,抱頭蹲下。”李秋的嗓門又來了,這一次更加的難聽就算了。而且還透著濃濃的不懷好意。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塔塔塔的馬蹄聲響起,陳燮策馬飛奔,口中高呼:“都給我回去打掃戰場,來的又不是建奴。”正在趕過來的隊伍和正在集合的隊伍。紛紛停下,該干啥干啥。
來到對峙點的陳燮,翻身下馬后看看李秋,又看看對面的人,怒道:“干啥?想造反啊?都給我把槍收起來,你。刀收起來。”
說完這些,陳燮似笑非笑的走上前,朝楊國棟拱手道:“總兵大人,久違了。”
楊國棟看見正主了,勇氣也就來了。當兵的可以不在乎他這個總兵,陳燮不敢。
“陳思華,你的兵可真厲害啊,連我的人都敢啥。這事情,你得給我個說法,二位大人受了驚嚇,你也得給個說法?”楊國棟越說越來勁,尤其是看見身后兩位大人正在上前。覺得自己真是有理有據,很快又上升到大義凜然。更重要的是,只要陳燮理虧。今天這頓戰功就跑不掉自己這一份。
“說完了?”陳燮笑瞇瞇倒,楊國棟一愣神,下意識的點頭。結果剛點頭,陳燮的身影就上來了,快的根本就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一拳狠狠的擊中小腹。彎著腰當時就跪下了,話都說不出來。
幾個家丁見狀。紛紛抽出雁翎刀,喝道:“大膽!”疾步上前護主。
陳燮身后的士兵見狀。挺著步槍就沖了上來,正在互相打氣往前走的兩位官老爺,看見前方突變的時候,也都愣住了,怎么又打起來了?這一次真是倒霉催的,這才距離前面不到十步遠,跑是肯定跑不掉的。
幾十人端著刺刀沖了上來,加起來不到二十人的家丁,頓時就沒了抵抗的勇氣。陳燮走到楊國棟跟前,抬手托起他的下巴,笑道:“總兵大人,你得搞清楚一個事實,老子不是你的下屬,也不是平頭百姓。老子捐了旌表,見官不拜。再說了,建奴在城下耀武揚威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出來耍威風啊?這會跟老子擺總兵的架子,找揍呢你!”
楊國棟羞憤難當,怨毒的眼神盯過來,似乎想記住這混蛋長什么樣子,將來好報仇。陳燮想都不想就指著那些家丁道:“三聲之內,放下刀,否則就地格殺。”
“陳思華,你敢!”楊國棟看見了正在互相扶持顫抖的兩位大人,立刻又有了勇氣。你可以不在乎我,你敢不在乎兩位文官大老爺?
“1!”陳燮根本就不看楊國棟,輕輕突出一個數字“2!”楊國棟聽著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已經徹底的不報幻想了,陳燮肯定不會手軟的。
“都放下武器!”楊國棟及時的喊了一聲,陳燮嘆息一聲,伸手拉起楊國棟道:“我說總兵大人,早這么不就完事了么?大家都是為了大明朝,何苦傷了感情?”
這貨居然變臉了,還能笑的很和氣,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友,又像好基友相見。楊國棟狠狠的打了個寒戰,看著這個年輕人臉上的笑容,脊椎出涼氣肯定停不下來往外冒,順著脊梁就往上竄。
“李秋,把那些動了兵刃的家伙都帶去干活,一堆沒腦袋的尸體,趕緊堆起來一把火燒了。”一幫家丁被李秋帶著人押走干活,楊國棟想說點啥時,陳燮在耳邊低聲道:“十個首級,真韃。”買賣人的口氣出來了,這才是楊國棟熟悉的陳燮嘛。看看兩位大人,楊國棟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那點委屈和怨憤也沒了,壓低聲音道:“不行,至少五十具。”
“做人不能太貪了,頂多二十。”“我還挨了一拳打,死了個家丁,四十五。”
“那是他自找的,騎馬往前沖軍陣,三十,不能再多了。”
“好歹是一條性命,再加點,三十五。”
陳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成交!”兩人露出會心的微笑,拉著手往前走去。
“登州團練營大使、草民陳燮,見過二位大人。今日三千建奴進犯通州,與我部勤王之師遭遇,兩軍激戰僵持,戰火激烈之際,二位大人指揮守軍城頭發炮,建奴驟然被襲,陣腳大亂。我軍趁機沖殺,擊潰來犯建奴,總兵楊國棟奉命出擊,引精騎五百,繞襲建奴側翼,酣戰一日,建奴不支而去,通州得以保全。此役,上賴圣天子庇佑,下靠各部死戰不退。經查,此役陣斬建奴首級四百四百八十具,登州團練營斬首三百八十,總兵楊國棟斬首五十,建奴死于炮擊者五十余。二位大人,今天真是太驚險了!”
兩位文采斐然的大人,還沒開口說話呢,陳燮就是一通說個不休,開始還臉色蒼白的表示不滿,越聽這味道就越不對了,接著就是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喜色,再接著就是狂喜了。
嗯,這小子很上路,就不彈劾他狂悖了。至于那個家丁,那是沖軍陣造成的,死了自認倒霉吧。楊國棟都不在乎,他們就更不在乎了。
“嗯,這一仗真是太驚險了。”解巡撫恢復了翩翩風度,方御史也露出滿意的微笑。
陳燮這個時候放低身段,低聲道:“二位大人,借一步,再說點事情?”
兩人微微一怔,楊國棟也走了上來。四個人就站在路邊,陳燮開始抱怨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陳燮所部是團練,這一趟出來可是虧大了。”
兩人都看著楊國棟,那意思你在登州干過,你作證一下。楊國棟笑道:“思華所言不虛。”
陳燮又道:“登州府庫窮的都能跑老鼠了,拿不出錢糧,找到陳某要錢糧就算了,還讓在下帶兵出征當了先鋒。這事情沒法說,也說不清楚。不如這樣,左右這一仗是在登州城下打的,二位大人跟下屬商量商量,要不就把這些首級、甲胄、兵器什么的,都買了回去。就當我團練營沒來過。”
嘶嘶!嘶嘶!嘶嘶!兩文一武,三位大員一起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明白了,太明白了。這事情擺明的,不想便宜了登州府那幫混蛋!感情,這家伙吃了不少虧,出門帶著怨氣。難怪方才對楊國棟的人不客氣,該弄死也就弄死了。楊國棟在登州呆過啊,拿他撒氣呢。
“楊總兵,這事情你怎么看?”解巡撫是不會表態的,但是他的眼睛里在冒金光,說明他已經動心了。陳燮的功勞,肯定跑不了登州兵巡道和登州營一份。現在陳燮要拿來換銀子,找回了本錢還不便宜那邊,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楊國棟當然要接下這筆買賣了,豎起一個巴掌。五萬兩,這買賣接下了。陳燮當然能立刻答應,豎起兩個巴掌。楊國棟伸手按下去四個,陳燮又豎起三個,兩人開始演啞劇。身邊兩位文官看不下去了,各自轉身呵呵呵,天氣不錯啊。
最終陳燮留下了六根手指頭,楊國棟也放棄了努力。成交!
做了筆好買賣的兩邊,心情都很愉快,陳燮對二位老爺道:“二位大人,天色不早了,我軍一路行軍辛苦,得趕緊扎營休息,方便的話,能不能給弄點肉食,這都吃了半個月的干糧了。”
六萬兩銀子,吞下這份大功勞,可以說這筆交易真是賺翻了。這倆心情大好,也不計較陳燮失禮了,趕緊吩咐下去,讓人準備豬牛羊送來。
兩下里皆大歡喜,陳燮以軍務為由,謝絕了二位大人邀請進城喝酒的好意。楊國棟留下繼續買賣,兩位大人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