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容易想多了,洪承疇就是典范。不過這家伙確實很厲害,為了首輔的位置,能忍的很。在周延儒面前,也能擺低位置,聆聽教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有生而知之的人,洪承疇暫且瞎猜一個,更重要的還是他算準了周延儒的心思,為了保住這個首輔的位置,準備跟陳燮妥協了,不凡怎么會提起之前那些話。無非就是一個暗示,隨便陳燮在外面鬧騰吧,咱們在京師的可以當著看不見,也不給他搗亂就好了,安安穩穩的先渡過這個坎子。
這個時候周延儒的心思才算是被洪承疇看透了,這個老家伙還想謀求連任呢。心里冷笑,洪承疇不動聲色的起身告辭,回到簽押房便沉思不語。要當這個首輔,首先得簡在帝心,不然都是扯淡。相比之下,因為善于隱藏意圖的緣故,在這現有內閣大臣里頭,洪承疇是皇帝反感度最低的一個。可以說這么說,周延儒想連任的可能性不大,甚至可能廷推都過不去,原因很簡單,帝心不喜。
歷史上的周延儒50歲就掛了,這個時空被改變了命運,活到60還活的好好地。這個年齡,再做一任首輔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問題是作為文臣集團的老大,他在很多問題上都得維護集團利益,把持權柄日久之后,沒哪個皇帝會喜歡首輔連續干十幾年的。
這么說吧,真讓周延儒活到七十歲,內閣首輔一直干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再出一個權臣。
聰明人這個時候肯定是會請祈骸骨的。繼續干下去絕對招皇帝猜忌。周延儒是聰明人,但是聰明讓人也有犯糊涂的時候。文官之首啊,誰愿意就這么下去?尤其是在可以廷推產生的前提下,死活也要爭取一下才是人之常情。習慣了把持權柄的人,離開權利的滋味。往往會活的沒滋味。
所以,周延儒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輸了。很簡單,因為廷推的名額是十個。皇帝挑選的結果里面,肯定不會有他的名字。做到人臣之極了,一但下來。就只能回家了,不然你還想怎么地?留在朝廷里,怎么安置你?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就眼下大明這個局面,一旦周延儒下去了。再想起來就難咯。
江南的夏天不僅熱,還悶熱。等幾天梅雨天來臨,十天半個月看不到晴天都是常事。
松江府總督行轅內,隨從把扇子都掄起來了,陳子龍依舊熱的一頭是汗,不停的拿毛巾擦拭。辦公的時候不比在家里,這還是新式的服裝,要是過去的那種長衫。更是能要人的命。拿著一把折扇的陳燮探頭進來,看了一眼陳子龍道:“這天突然悶熱了起來,真是要命。”
說話間。身后的丫鬟跟進來,捧著冰鎮酸梅湯,隨從趕緊接過去,陳子龍上前來拱手道:“閣部這是要去哪?”陳燮笑道:“你倒是眼尖,看出來我要出門去。”
陳子龍見他站門口不動,趕緊出來道:“在下一起去。”陳燮點點頭道:“去換一身便裝吧。我等著你。”陳子龍雖然不明其意,還是匆忙喝一口冰飲。回去換了一身便裝出來,兩人前后腳。帶著兩個隨從一道,登上馬車,塔塔塔的一路,發現出城時陳子龍才道:“出城?”
陳燮點點頭道:“是啊,這天熱的太邪性,這是要下大雨的前兆。這些年松江府投入不小的資金修繕水利,疏浚溝渠,我是不擔心的。”陳子龍奇怪了,隨口問:“閣部擔心啥?”
陳燮道:“沒擔心啥,就是去造船廠看看。”說是不擔心,實際上陳子龍還是看出來了,陳燮肯定心里有事情。當下也不點破,只是道:“梅雨天要來了,地上都悶出水來。”
點點頭,陳燮看了一眼車窗外,嘆息道:“你我擔心這天太熱,可知地里的老農擔心啥?他們擔心這天要是雨水太多了,漫灌田地,更怕梅雨天太長,缺了日照,稻子長不好。”
陳子龍道:“閣部心有百姓,子龍嘆服。”陳燮搖搖頭道:“擔心也沒用,我不過是一個人,這江南的百姓多了,天下的百姓多了。不過是嘴上擔心而已,真的坐在這個位置上,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去改變多少。只能是一點一點的去做。”
陳子龍深有感觸,他也是當過官的,在縣令的位置上,肯定從全縣的角度看問題,還有個人得失夾雜其中,州、府、省,亦然。無非就是程度多少而已,沒有人能做到盡善盡美。船廠就在江邊,塔塔塔的馬車來到時,門口衛兵是個缺了條胳膊的老卒,看見馬車便打開門,笑著迎上前來,用殘存的左手敬禮。
陳燮讓馬車停下,開門下來,抬手回禮。老卒站的筆直,顯得有點激動道:“老爺怎么來了,就帶這點人?”一開口,就知道是登州的老兵。陳燮笑道:“就是來看看那個蒸汽船造的如何了,這天氣家里能悶死個人,出來走走還能吹點江風。”
船廠里有電話,老卒打電話通知后,不一會來了幾個頭頭腦腦的,看見陳燮都上前作揖,磕頭這個禮數,陳燮是不讓的。換成以前的陳子龍,肯定是看不慣的,現在也能坦然面對了。以前覺得匠人低人一等,現在不會這么看了。陳燮的產業里,最受尊重的就是那些大匠。比如最近看的一個遼東來的報告,上面就提到一個匠戶的婆娘,三十來歲,用玻璃粉末、銅絲等材料弄出來了拉發引、信。
陳燮專門在這份報告上強調,今后每生產一個引、信,這個女子便能得到一錢銀子的專利費用。而且特別獎賞這女子二百銀圓,以資鼓勵。這個事情,陳子龍從側面推斷,在遼東那個地方,在陳燮的產業內,不單單是匠人不受歧視,女子的地位也不一樣。
沿著水泥路往里走,一路上帶路的一個匠人不斷在介紹,提到最多的就是“馬力”二字。陳子龍倒是知道這是個單位,帶著耳朵安靜的聽,陳燮的地盤上出點啥新鮮事情都不稀奇。
“明輪好辦,難的老爺提到的螺旋槳推進。我等用老爺運來的那個柴油機做動力,安在一條小船上,倒是能帶動。但是在大船上,還是很難實現這個目標。小一點的螺旋槳好加工,大一點的就難了。更難的還是傳動裝置,就算知道原理,設計起來也有很多的問題,一個一個的解決掉了,還得解決加工的問題。”陳子龍就跟聽天書似得,稀里糊涂的跟著走到江邊。
一艘船出現在眼前,外部有兩組巨大的明輪,一看就是鐵家伙,不知道怎么加工成這樣。
“鉚釘技術比較成熟了,如果能解決傳動和推進的問題,今后就算造鐵船,也不是奢望。這船試航結果如何?”陳燮走近了仔細的看看,來了這么一句。陳子龍嚇的腿一軟,鐵船?閣部,這玩笑不好笑。可是看看其他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回老爺,順水能跑八節,逆水六節。我們琢磨著回頭海試的時候,是不是加上風帆。”領頭的匠人語氣有點遲疑,明顯是在征求陳燮的意見。陳燮搖搖頭道:“不必了,這是歪路。今后的發展方向是汽輪機,你們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的沿著我設定好的腳步去走,完成技術積累。現在造的是木船,將來造鐵船。你們千萬不要著急,一點一點的完成技術積累,培養人才,確保將來的傳承。科學這個東西,半點假都不能做,你現在作假,將來必遭報應。”
說著陳燮的語氣嚴肅了起來,這些話說了無數次,眾人的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但是陳燮每次出現,還是會提一下。岸邊紅旗搖動了一下,船上的明輪船黑煙滾滾,突然嗚嗚嗚的叫了起來,巨大的鐵錨緩緩被升起。
看著這一幕,陳子龍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只是覺得很激動。這些東西過去看見了,只能算在鬼神之力上頭。就算是讀書人,也會這么去想,什么子不語“怪力亂神”,根本就無法解釋的清楚地事情,你不怪力亂神怎么過心里那道坎?
現在陳子龍知道了,沒有什么鬼神之力,這都是陳燮說的,科學的力量。或者說是格物的力量。嗯嗯,格物是對其他人說的,內部說的就是科學。這個陳子龍不會搞錯。
巨大的明輪開始轉動,陳燮目不斜視的看著。搞明輪船其實沒必要,但是不搞的話,陳燮擔心技術積累出問題,還是硬著頭皮跟著歷史的節奏去攀科技樹。沒想到這個明輪船搞出來之后,鉚釘的技術積累完成了。不然巨大的明輪,你拿什么來固定那些鐵家伙,沒電焊啊!
這就算是完成了鉚釘技術在造船方面的一次技術積累吧,等將來電焊的出現再說。實際上陳燮最擔心的還是這個科技樹,攀爬到一定的程度后,就算是有資料作弊,最近幾年也開始減速了。原因很簡單,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積累,形成一個量變之后,才會有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