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箏靠在墻頭,透過微微隙開的門縫向外面張望,客院里的每間屋子都緊閉著門扉,并沒有看到巡夜婆子的身影,大門被重重扣上,看起來似乎落了鎖,遠處一陣二更的鳴鑼影影綽綽地散去,偌大的院落一片靜寂。
她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里暗暗想道,“這會已經過了亥時,碧落約莫有一個時辰不見蹤影了,也不知是那些婆子將她送錯了屋子,還是出了什么事,真真叫人著急。可外頭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值夜,剛才我還醉得死沉,這會若是起身,恐要惹人懷疑,但我又不能不管她……”
就算是那些婆子送錯了屋子,她也總要確認了碧落的安全,才能放心。
顏箏想,她該想個法子探聽碧落的下落,但是又決不能讓人發現她方才的醉容是裝的。在花廳內所見的那幕陰私,實在太過令人匪夷所思,而對方的行徑那樣隱秘小心,若不是事關重大便是不可告人,她若是被人看出了端倪,定是要惹禍上身的。
她現在很怕死,她不想連繆蓮的面都不曾見到,就橫死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死后連個歸所都無。她占了先人的身軀死而復生,往前五百年的書冊里從沒有過這樣詭異的記載,想來是小鬼疏漏,才讓她成了閻羅殿的漏網之魚,她這樣的經歷,死后怕是會陷萬劫不復的,也許她再也不會有來生了。
拼著有今生沒來世的念頭,她才這樣費盡心力地去籌謀,可若是讓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她不甘心的。
緊咬著唇的檀齒微顫,因為太過用力,唇上刻出兩道深深的印痕,驀然,顏箏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她眸光流轉,如碧波瀲滟,驟現光華,半晌低聲說道,“雖然是兵行險招,但也總要試試才好。”
她毫不猶豫地將雕花木窗重重向外推開,借著一聲沉悶的砰響,她尖聲驚叫起來,凄厲而滿懷懼怕的嗓音劃破夜的寧謐。
當守夜的婆子和車隊的守衛不負所望地推門而入,大聲追問到底發生了何事時,顏箏緊緊抱著被褥縮在床榻一角,她渾身顫抖,眼神直愣愣地盯著敞開的木窗,因為害怕,她的臉色一片慘白,像是一張單薄的紙片,隨時都會倒下來一般,“窗……窗突然打開了,好冷,我睜開眼,那……那里有人……”
她說得斷斷續續,蓄滿淚珠的眼眸可憐兮兮地望向聞訊趕來的荔城令夫人,“夫人,和我同屋住的碧落不見了,她是不是被……”
荔城令夫人臉色頓時一變,她勉強笑著安慰顏箏,“荔城向來太平得很,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里又是官邸,守衛森嚴,絕不會有賊人混入的。北地夜里風涼,這窗戶許是沒有關緊,夜半里被風吹開了,也是有的。姑娘一路舟車勞頓,聽說身上還有傷,先頭又多喝了一杯,被木窗的聲響驚嚇到了,怕是一時迷了眼,看錯了。”
她轉頭對著跟著來的婆子使了個眼色,一邊又笑著說道,“至于碧落姑娘,想來是底下的婆子們送錯了屋子,這會夜深,碧落姑娘恐睡得沉,等明日她醒了,我一定讓婆子們趕緊送她回來。”
話音剛落,便有婆子連忙回道,“姑娘安心,碧落姑娘好端端地在東廂睡著呢,是老奴沒有認清楚,將人送錯了地方,倒害得姑娘擔憂害怕,還驚嚇了這一場,老奴一定會向夫人自請責罰的。”
顏箏這才放下心來,她想,方才自己鬧得動靜那樣大,除了荔城令府里的人,還驚動了車隊里的人,甚至有兩個醉得不深的美姬也被鬧醒了過來瞧熱鬧,有這么多人在場,便是當真有什么,荔城令夫人也不敢輕易對自己不利。經此一事,不論碧落是真的睡在東廂,還是出了什么事,只要她還在荔城令府,明兒一早她也必得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否則,守衛森嚴的荔城令府上鬧了賊,還專闖入了客院,劫走了即將進獻給韓王的美姬,這等令人浮想聯翩的事若是傳了出去,難免會有人懷疑荔城令居心叵測,便是韓王大度肯不與他計較,也堵不住攸攸眾口的。
更何況,那位藺公子不惜假扮美姬入北地,一定是有人在盯著他的舉動,否則,若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堂堂名門公子怎么可能會作如此犧牲?也正因為如此,荔城令夫人的臉色才會那么差。為了掩蓋藺公子的真相,不讓任何人將懷疑指向他身上,今夜的事,荔城令府的人一定會息事寧人,莫說方才是她胡謅,便是真有這么一個人,也必定要是她眼花看錯了。
既如此,明日一早,碧落自然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她想著,便假作松了口氣,又有些尷尬愧疚地對荔城令夫人說道,“夜里的涼風倒還真是很大,想來定是如夫人所言那般,倒是我大驚小怪了。這夜半三更勞動夫人和諸位跑這一趟,是我的不是......”
荔城令夫人的面色也是一松,她連忙拍了拍顏箏的手臂,笑著說道,“府里的下人招待不周,害得姑娘受了驚嚇,讓底下的婆子們躲懶疏忽了,這是我御下不嚴,怎么倒要讓姑娘與我賠不是?既然平安無事,姑娘便早些歇吧,明日一早車隊就要啟程的,路上顛簸,可沒法哄好休息的。”
似是不想再多做糾纏,她抬頭望了眼黑墨如漆的天色,略有幾分急促地對著身邊眾人說道,“夜深了,大家都散了吧,姑娘也該歇息了。”
眾人見是虛驚一場,又困又倦,便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散了去。
顏箏將門閉緊,合衣躺在榻上,正迷迷糊糊要入睡,忽覺得臉上一陣冰涼,似有兵刃從她額頭輕點而下,一路滑過臉頰下巴,最后停在了她的頸間,她渾身一個激靈,身子便忍不住輕顫起來,忽聽得一道慵懶而冷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剛才在窗口看見了人?說,那人穿什么衣衫,長了什么模樣。”
她驀然睜開雙眸,只見房門和木窗大開,陰冷的涼風灌了進來,將床幔吹皺鼓起。屋子里本就陰暗,又隔著層層疊疊的紗幕,借著外面天際高懸的月色,她隱約看到不知何時屋子里立滿了人。
那是一群身著紫衣蒙面的男子,約莫有七八人之多,其中一個立在她榻前,手中長劍已經出鞘,劍鋒正指著她的脖頸,離皮肉只距半寸,似乎只要她輕輕一動,那長劍便要入骨,穿過她頸間的血脈,令她命喪當場。
她強自令自己沉靜下來,定睛往外望去,只見為首的那個臉上帶著黃金打造的面具,那面具精致極了,鏤空雕刻著許多花紋,迎著清冷的白月光,發出柔和的瑩光。他的面容被遮得嚴密,卻露出星月一般的眼眸,在沉夜里熠熠生輝。
他懶洋洋地躺在黃花梨木的貴妃椅上,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數到三,你若不肯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叫他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