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一場,在顏箏的輕言軟語安慰之下,肉包子的心情很快平撫下來,他輕輕扯著顏箏的衣角,“姐姐,要是你贏了父親,能不能請父親答應送夕兒一匹小馬?”
他小聲地說,“上兩月我生日的時候,父親原本答應要送一匹小馬給我,但后來母親不準,父親便也不提起了。”
稚嫩的聲音里露出幾分遺憾和難受,“司徒大哥家的謹哥兒今年才四歲,就學騎馬了,我也想……”
作為安烈侯府一霸,肉包子說話向來都是粗聲粗氣的,想要什么如果得不到就去搶,何嘗有過這樣輕聲軟語求人的時候?他雖然生得霸王一樣的脾氣,府里的人也都捧著他,可到底還是個孩子,也有內心脆弱的時候,也有搶而不得的東西。
顏箏便想,肉包子本性該是好的,只是這些年來沒有人教導他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才有些霸王脾氣,可這會子,她真心誠意地對他,他也逐漸乖順服帖下來,與方才在書院時,截然不同。
可見,哪怕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也能感受到對他的真心。
她便笑笑,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額發,“好啊,要是姐姐能贏的話,一定求父親送你一匹小馬,你想要什么顏色的小馬駒?棗紅色還是雪青色?”
顏夕想了想,“謹哥兒的是匹青色的小馬,我想要棗紅的。”
他攥著她衣裳的手更緊些,目光里盡是鄭重的期待,“姐姐可一定要贏啊!”
顏箏噗嗤一笑,重新取過弓箭,張工拉滿,對準遠處的靶心一陣離弦,“嗖嗖嗖”。數箭齊發,支支正中紅心。
她轉過頭對著顏緘說道,“爹爹,我的箭都射完了,該您了!”
方才一對小兒女的悄聲說話,安烈侯顏緘習武之人,當然聽得清楚,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幼子如此乖順的模樣,心里不由地一暖,便有意將手中的箭放偏一寸。回頭笑著說道,“爹爹技不如人,輸啦!箏兒。說說看,贏了爹爹,想要什么獎賞?”
顏夕興奮地嚎叫起來,“姐姐贏啦!姐姐贏啦!”
聽父親說到“獎賞”兩個字,急忙瞪大了閃閃發光的眼睛。面色著急地扯了扯顏箏的手臂,低聲說道,“小馬!小馬!”
顏箏輕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對著顏緘說道,“爹爹。我替弟弟要匹小馬,他已經滿了五歲,又生得高大。是時候學習騎射了。”
習武可以鍛煉人的毅力和心智。
前世時,顏夕雖然品行最好,但許是因為啟蒙晚,又沒有被刻意栽培,是以他科舉不成。并未入仕,倒是專心打理庶務。替顏家解決了不少后顧之憂。
但她思來想去,覺得從前的安國公府能被繆太后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輕易栽贓陷害,折損了一家幾百口人進去,連個喘息的機會都無,多半還是因為顏家自從顏緘過世之后,再沒有能夠頂門立戶的男人之故,那時候,鼎盛的國公府邸,其實已經只是個空架子了。
顏朝不通經濟世故,在同僚里算不會做人的,何況他以妾當妻,生生將皇家公子逼死的事,雖景帝并未追究,可到底不是什么秘聞,同僚上峰暗地里沒有少嘲諷他的,便也不大愿意和他來往。
以至于他繼任安國公之后,如此高官厚爵,還有個母儀天下的女兒,卻沒有一個至交好友。
顏暉自不必說,也是那等分不清輕重的,他的岳家痛恨他寵妾滅妻,臨到頭不僅沒有拉他一把,反而落井下石,轉投了繆太后。
顏夕雖然還好,奈何既無功名,又未出仕,他不是老大,家里的權捉不住,最后只能落個含恨而終的下場。
顏箏想,這回她定然不能讓悲劇重演。
顏朝和顏暉,年歲大上一些,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恐怕不大容易扭轉,再說,若是父親不下定決心好生管教,她一個新來的外室出的姐妹,想來這兩位也萬萬不肯聽她的。
但顏夕卻不同,他如今還小,若想栽培他當顏家下一代那個能夠頂門立戶的男子,正是時候。
果然,顏緘聞言哈哈大笑,“這點小事,算得什么?箏兒便是不開口說,我也是要給的。夕兒,你的小馬父親早給你在馬廄養好了,等哪日空閑,父親帶你去看看?”
這邊廂一家和樂,那邊元湛的目光卻緊盯著顏箏不放。
景王似有所察覺,轉頭看到,不由調笑起來,他壓低聲音說道,“云弟,莫不是動了春心?”
語氣微頓,忽又悄聲笑起,“顏二小姐確實不錯,若是云弟有心,不若……”
元湛蒼白的臉上露出幾抹緋紅,他急忙撇過頭去,像個不知人事的青澀小伙子。
景王哈哈大笑,上前對著安烈侯顏緘說道,“今日陽光正好,又值侯爺沐休,選時不如撞日,不若侯爺便與我們一塊去獵場圍獵吧?前兒寧王兄來過一回,說是在林子里看到過銀鹿,侯爺箭法精絕,若有侯爺相助,想來再狡猾的銀鹿都盡在囊中。”
他想了想,“咱們人多,一擁而上倒有些無趣,不如分組比試,哪隊先獵得銀鹿為勝,贏了的那隊,自有重賞,輸了的,卻也要各種拿出些彩頭來。”
安烈侯興致上來,也不顧忌自己的年齡身份,笑著說,“既然王爺邀請,下官莫敢不從。”
景王便隨意地分了幾隊,然后笑著對顏箏說道,“顏二小姐箭法絕妙,但到底是女孩子,力氣不如這些人大,不如你便和樓二弟一隊,你們慢慢上來,便是一無所獲,也不罰。你看如何?”
顏箏微微一愣,剛想拒絕,卻不料顏夕卻已經快嘴替她答了,“好。”
顏夕聽說要打獵,興致勃勃得很。又怕會被父親送回府去,瞧不到這一出熱鬧,便忙攀著顏箏儼然與她一體,一副發誓要追隨姐姐的模樣,見景王安排,忙不迭替她做主答應。
顏緘先前也有些顧忌,樓家二公子俊得不像人話,箏兒到底是個女子,這樣孤男寡女在一處,難免會惹人詬病。他又不是那等想要拿女兒換前程的沒落之家,明知道樓二公子身子不好,是不會讓箏兒往這槍口上撞的。
但看到顏夕那張興奮緊張期待的小臉。那些拒絕的話,他又有些說不出口。
想著,雖說是箏兒和樓二公子一隊,但其實身后還跟著許多侍衛護衛,其實也算不得是獨處。
他便微微看了眼景王身后司徒五郎的臉色。見司徒五郎面帶微笑,風輕云淡,并沒有流露出厭惡或者不舒服,想了想,便笑著說道,“箏兒和夕兒。便跟著樓二公子一隊吧,二公子身子弱,你們大可不必太急進了。”
他回頭。對著長青說道,“你帶幾個人保護二小姐和三公子。”
隨著景王一聲大喝,以景王元融,安烈侯顏緘,泰國公樓世子。以及司徒五公子為首的四隊先行離開,樓二公子和顏箏這行也慢悠悠地往林子深處里去。
元湛聞著身邊傳來的她身上特有的清香。目光里隱隱閃動著光華。
他頓了頓,輕聲問道,“你的紅狐貍收到了嗎?我看它受了傷,你那日又忘記帶走它了,便給它上了藥,包扎了傷口。那小東西,現在可還好些了?”
顏箏一愣,“小紅爪子上的傷口,是你處理的嗎?謝謝……謝謝你。”
不知道為什么,這位樓二公子看起來那樣柔弱,可在他身邊,她總覺得有一股迫人的壓力,讓她覺得心驚膽戰。
元湛輕輕一笑,“包得不好嗎?”
他這笑容明媚,將他蒼白的臉色照得發亮。
顏夕甕聲甕氣地道,“哥哥,你笑的時候真好看。”
顏箏卻覺得腦袋都要脹開了,這笑容……這笑容實在太過熟悉,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她的夢境里,讓她整夜都不得安生,整夜無法入眠,那是北府韓王麾下紫騎統領云大人的笑容。
可燦爛地能夠耀花人眼睛的笑容,卻出現在了她面前,這個傳言中纏綿病榻許久,直到新近兩月才露面示人的樓二公子臉上。
她心神大震。
腦海中彷佛有什么東西沸騰,將記憶中那張無比清晰的臉彈出,那熱氣把做工精巧絕倫的黃金面具融開,露出云大人英俊無匹的面容來。
那張臉略有些清瘦,眉毛如同出鞘的名劍,有星月一般的眼睛,不論白天黑夜,都熠熠生輝,他的唇薄而微抿,每當笑起時,嘴角彎起好看的弧線,如同半月,美好地不似人間。
記憶中那張臉,漸漸與樓二公子的面容重合,重合,重合成了一副。
顏箏不由自主地尖聲叫起,“你……”
長青和顏夕以為她看到了什么獵物,急忙問道,“二小姐,哪里有獵物?”
顏箏雙唇微微顫抖,費了好大的勁才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轉過身去,指了指樹林深處,“我看到那里跑過去一只毛茸茸的小灰兔。”
顏夕聞言目光一亮,便纏著長青道,“長青大哥,你帶我過去抓小灰兔,我要小灰兔!”
長青無奈,料想此處早已經被西營的人處理過了,也不會有什么兇猛危險的動物放進來,只是一只小灰兔而已,他帶著那許多的守衛過去,想來小公子的安全是無礙的。
便點了點頭,又對著顏箏說道,“二小姐在這里稍候,我和小公子去去就來。”
長青等人離開不久,元湛便翻身下馬,輕輕揮了揮手,身邊的護衛便如同蒸發一般,倏得就消失了影蹤,偌大的樹林中,僅剩下他和顏箏兩人。
他翻身下馬,靠著棵大樹席地坐下,笑瞇瞇地向顏箏招了招手,“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