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箏無奈地扶了扶額,壓低聲音對元湛說道,“是我大哥顏朝,他這么怒氣沖沖的,多半是來找我吵架的。你在這里藏好了,就算他吵得再大聲也不要出來。他……”
她低聲嘆口氣,“唉,他喜歡上了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子,被人當槍使了也不自知,還以為自己多有男兒氣概呢。你稍等會啊,我去應付一下就來。”
元湛聽了這話,心中不由有些苦澀。
他想,陷入情愛之中的男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一個火坑也會不由自主地往下跳吧,顏朝是這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顏箏推開門,只見寬闊的院中立了一個穿著天青色綢衣的男子,他儒雅的氣質掩蓋不住滿身的硝煙,眼眸中流轉著不屑和鄙夷。
見她出來,不由分說,便是一頓指責,“父親說你蕙質蘭心,聰慧靈秀,常讓我多親近你一些。我倒是也想,但你瞧,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顏朝伸出手來,神情激憤地指著她,“自你來后,月娘百般遷就萬般忍讓,已經將自己低到了塵埃里,可你卻對她爭鋒相對,咄咄逼人,如此惡毒之人,怎配得上父親對你的夸贊!”
顏箏一臉莫名,“月娘?你的月娘又作什么妖了?”
整個安遠侯府,幾乎無人不知世子和秦月娘之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沒有人敢說出口來,就連私底下也不敢隨意評論。所以,顏朝一直都以為,自己的情緒被掩藏地很好。
但此時,卻被顏箏一語道破,他既羞又怒,幾乎要跳了起來。
“你在胡說些什么!什么我的月娘,什么作妖?顏箏,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怎么膽敢如此口出狂言?就算你從前在外頭不干不凈的地方長大,但這里是皇城,天子腳下,講禮法的地方,而我是你的大哥,你豈能對我出言不遜?簡直太放肆了!”
顏箏撇了撇嘴,“哦,原來你還知道你是我大哥呀。”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諷,“說說看吧,我又對你的月娘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壞事啦?”
隔世再見顏朝,她才發現這個“大哥”有多么糟糕,他陰郁、孤僻、涼薄、死讀書卻不知變通、不辨是非,連一個女人膚淺微末的心機也識不透,簡直對不起他讀過的那么多圣賢書。除了長得還算英俊之外,她幾乎沒有發現他有什么優點。
尤其是對秦月娘毫無底線的護短,讓她覺得顏朝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前世,因為是他是父親,她不得不尊他、敬他甚至后來還要與他“和好”。
但今生,她只想躲他、避他,離他越遠越好,完全不想和他有任何糾葛。甚至,她執意要去當公主伴讀的目的,除了想要保護公主外,也是希望能夠斬斷公主和顏朝的姻緣。她不希望安雅公主嫁給顏朝,希望公主這輩子能夠像長公主一樣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至于顏朝,他愛娶誰娶誰去,哪怕是秦月娘也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顏朝被氣得不行,“今日的梅莊賞宴,你為何不準月娘過來?她也是安烈侯府的小姐,沒得你能來,她便不能來了。”
他也知道今兒父親宴請的是皇親國戚,不是普通家宴,按理說,是不該帶月娘來的。
可月娘楚楚可憐地站在那里,一句話不說光只是哭,他的心就軟了下來。他知道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去了梅莊,獨獨留月娘一個,這不是孤立她是什么?他便執意要她坐他的馬車一道過來。可是月娘卻哭著說,她去了二小姐會不高興的。這不是顏箏從中作梗是什么?
顏箏卻冷笑一聲,“笑話,我姓顏,你說我能不能來?”
屋里還藏著她心愛的男人,與其在這寒冷的院中與顏朝掰扯這毫無意義的對話,她還不如進屋去抱她的軟玉溫香呢。
她不耐煩地說道,“大哥,我知道你喜歡秦月娘,不如便求了父親娶了她吧,只要你娶了她,她便和我一樣也姓顏了呢,這梅莊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我就算真趕她也趕不走啊。你說對嗎?”
顏朝簡直被震驚了,“你……”
身為安烈侯府的世子,他的妻子是誰豈能由他自己決定?侯府未來的女主人,必定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相匹敵的家世是唯一的衡量標準。月娘再好,身份上不夠,這輩子都是做不了他的妻的。
所以,顏箏這句話幾乎就是最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留下鮮血淋漓的刀印。
她在嘲諷他的無能與渺小。
顏箏毫不掩飾這一點,她笑著湊過去問道,“怎么?怕父親不允?要不要我幫你們求求情?”
她狀似不經意地撫了撫自己的額發,一臉誠摯地替他出謀劃策起來,“大哥,你想娶秦月娘,要我說呀,也是很簡單的事。只要你肯將世子之位讓出來,我想廖夫人一定會成全你的。到時候,找個山清水秀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隱居,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日子,豈不美哉?”
這話倒是真的。
顏朝的母族早已沒落,而廖夫人的娘家卻如日中天。如果他肯主動讓出世子之位,廖夫人定然十分歡喜,就連顏緘也不一定不愿意吧。
可惜,美人雖好,權勢的誘惑卻更大。如果顏朝對權力沒有一絲眷戀,在他心里秦月娘勝過一切的話,前世的他不會如此乖順地尚主。
果然,顏箏話音剛落,顏朝的臉色就變了。
他沉著臉罵了幾句,就灰溜溜地逃走了,生怕再從顏箏口中聽到什么他壓根就不樂意聽到的東西。
望著他倉皇而逃的背影,顏箏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以后得在院門口立個牌子:顏朝與狗不得入內,這樣才好。她當真是半點都不想再與他有糾葛了。
她轉身回屋,看到元湛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不由有些訕訕的,“我大哥他頭腦不清楚,讓你看笑話了。”
元湛卻搖搖頭,“他明明有機會改變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命運,卻視而不見,想來對那女子的真心也有限得很。或許,你大哥他最愛的人,只是他自己罷了。”
顏箏心中一動,忽得問道,“那如果是你呢?你會怎么做?”
只要安雅公主的事一了,她對皇城便再無眷戀,為了他,她愿意放棄好不容易得到的侯府千金的身份,就算和他只能做一對亡命鴛鴦,她也是肯的。但他呢?是選擇助韓王奪這天下,還是和她隱姓埋名過自己的小日子?
元湛烏黑墨亮的眼眸望著她,良久,才低聲說道,“箏箏,你要相信我,我和你大哥不一樣。”
他知道她想要聽什么,但他身上背負的并不只是他一個人的血海深仇,還有無數將命交給他的將士。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攻入皇城的這一天,所有的人都已經準備了太久,他無法再停止了。
顏箏心下苦澀,很想告訴他韓王是不會成功的。不僅韓王會死,所有跟隨他的人也全部會死,羅北辰會死,蒼貍會死,所有的紫騎都會死……
但她不能說。
一邊是前世尊敬愛戴的舅父,一邊是素不相識的韓王,在她心里,自然舅父要重要一些。但她也會竭盡所能想辦法讓紫騎的人活下去!
這時,羅北辰不知從何處跳了下來,橫在兩個人的中間,他皺著眉頭說道,“景王來了,咱們該離開了,以免遭人起疑。”
顏箏連連點頭,“景王非常聰明,他善于觀察,在他面前一定要謹小慎微。所以阿云,你要克制自己的眼神,千萬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咱們兩個很熟的樣子。”
她頓了頓,又忽然說道,“啊,對了。我聽父親說,今天除了昨日在場的眾位,另有貴客要來。我猜,應該便是那位……你們要愈加小心。”
元湛點點頭,“嗯,你放心。”
這時,門外響起了肉包子顏夕的叫聲,“姐姐,姐姐,快點出來,安雅公主到啦,父親讓你出去待客哪!”
伴隨著這稚嫩卻洪亮的聲音,便是熊孩子猛烈的撞擊,“碰”一聲,門開了,寒氣頓時灌入了屋子里,一下子讓人冷得發抖。
顏箏忙回頭看身后,只見元湛和羅北辰不知何時早就已經離開了。她這才放了心,笑意盈盈地摸了摸顏夕的額頭,“肉包子,你得學會禮貌待人啊。你看,我是你的姐姐,我也是一個女孩子,你下次來找我的時候呢,能不能先敲門得到我允許之后再進來啊?”
她循循善誘著,“否則,如果你推開門的時候我正在換衣服怎么辦?這多不好意思啊對不對?”
顏夕睜著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
在小霸王的世界里,沒有禮貌這回事,也沒有人教過他呀。他一直以來都過著恣意妄為的生活,整個安烈侯府中,除了父親外,沒有一個人是他怕的。就算是在父親面前,哪怕是他做錯了事,也不過得幾句責備罷了。
在他母親從小給他灌輸的思想里,只要是在顏家的地盤上,他想干嘛就干嘛,還用得著講禮貌?
不過,最近和顏箏接觸多了之后,他對姐姐非常敬服,既然姐姐這樣說,那他就聽著吧,反正講個禮貌也不算啥,不就是敲個門嘛!
顏箏見肉包子這么給面子,深覺孺子可教,不由便對他更喜歡了。
她揉了揉那張肥嘟嘟的小臉,笑著牽上了他的手,“那好吧,姐姐帶你去和安雅公主一塊兒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