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辰禮(一)

尹天曠剛剛說出自己的祖師爺法號玄蒼,俗名玄清,沒想到眾人皆默然。只有應文禪師低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一言不發的金矢卻將雙拳攥得手臂上暴起了青筋。

只聽尹天曠繼續道:“祖師爺一直說欠先皇帝一個人情,命我們務必要替他還上。”

“竟是……他。”朱高熾一臉驚訝,神色間又有些悲戚。

“在皇爺爺還是燕王的時候,玄清將軍便曾追隨父皇與蒙古人作戰,危難中皇爺爺還曾經救過他一命。”朱瞻基道。

尹天曠接著道:“后來靖難之役爆發,祖師爺身為朝廷官員,不得不帶兵與先皇帝為敵。雖然戰場上生死相見,但當日救命之恩卻不敢或忘,因此一再叮囑我們欠大明皇帝一個人情。”

眾人聽后,回想起當日慘烈的戰役,無不唏噓。那應文禪師將雙眼向遠方望去,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正當眾人在回想往事之時,只聽一個人冷冷說道:“當日南京朝廷勢大,他不顧燕王的救命之恩與之為敵,后來見燕王攻下南京為帝,他又帶兵投降。如今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如何討好現在的皇帝,這樣的勢利小人卻也想要偽裝成忠義兩全之人嗎?”說這話的正是金矢。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眼光都向金矢望去。金矢面無表情,正襟而坐。

尹天曠正想開口,只見廿廿忽地說道:“自古忠義不能兩全,外公在朝為官,只得負了燕王的救命之恩,在戰場上兵戈相見。但他公私分明,至死也一直感念著燕王的恩情,這又有何錯?”

金矢冷哼一聲:“他既然如此大義凜然,保家衛國,為何見燕王攻克南京,卻又投降?對得起在靖難中一起死去的兄弟嗎?”語氣甚為咄咄逼人。

尹天曠卻笑道:“金兄說的不錯,祖師爺以一己之力既然不能衛國,只能想著如何保家。”他說到這里便頓住了,在場的人卻無人不明白尹天曠的意思。靖難之役之后朱棣大開殺戮,沒有投降的官員和將領紛紛被誅九族、甚至誅十族,其慘烈程度讓人不堪回首。

只聽廿廿接著說道:“外公辭官不做,來到邊疆建立了昆侖派。他既不忘燕王的救命之恩,同時也囑咐天哥別再卷入朝廷紛爭。”

“哼!這便也算得是貪生怕死的借口。”金矢冷著臉說道。

“我想,這只能算是各有取舍,”尹天曠語氣中難得地認真,“貪生怕死也罷,為了保全家人也罷。祖師爺投降燕王后并未害過一人,不久便隱匿邊疆。也許方孝孺、黃子澄、鐵鉉將軍,他們的大義凜然會被史官們大書特書,但他們視死如歸錚錚鐵骨背后又是多少親人與同門的尸骨。”他頓了頓,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又道:“這本就是皇家內部的皇位之爭,說句大不敬的話,對于我們老百姓來說,誰做皇帝又有什么不同。為了擁立一個姓朱的皇帝,就要拼上所有人的性命和另一個姓朱的皇帝勢不兩立,在尹某看來,倒真是沒什么必要。自古成王敗寇,哪有什么真正的正義與邪惡之分。”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默然。應文禪師依舊呆呆地望著遠方,口中默念著:“天意……”

金矢似乎也啞口無言了,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低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他似是在自言自語,并未有幾個人聽到。

朱高熾道:“罷了,尹公子既然無意入朝為官,朕就封你一個郡公的虛位吧。”

尹天曠不便再辭,起身謝恩。

這邊眾人唇槍舌劍,只有一人一直有些魂不守舍,雙眼不時地看著廿廿,那人便是漢王朱高煦。因為他竟在廿廿身上看到自己最愛的女人玄心梅的影子。待見廿廿自稱玄清為外公,他心中才斷定了眼前這個少女就是玄心梅的女兒。他雖然對玄心梅無日或忘,但這么多年來只是深埋心底,王府中人也無人敢提起。今日那一腔相思與怨念似乎同時奔涌上心頭。

“她到底是生是死?”朱高煦心中默想,“她寧愿丟下自己的女兒也要躲著我……”朱高煦心中一陣酸楚,甚至都沒有去聽眾人的談話。曾經那個殺伐決斷的漢王爺,如今確實有些蒼老了。

從皇宮里回來,不幾日便是廿廿的壽辰。

這日晚上,朱瞻圻帶著廿廿來到當日武林大會的池塘邊。此時已值秋日,池塘里的荷葉早已枯黃,被王府的家丁收了去。一池秋水似一大塊深藍色的水晶,幽深、冷寂。偶爾一絲風游過,泛起一陣愁情似的漣漪。

此時雖然天氣轉涼,但那園中的景象卻依然熱鬧。黃色、紅色的樹葉如火如荼地燃燒著,只是在這夜里,收起了白日的熱情。

朱瞻圻命人在池子周圍點起了一圈燈籠,池水中被映得橙紅一片。

池塘邊的擺設卻簡單,只設了幾張桌子幾把椅子,桌子上簡單放了些瓜果點心與茶水。在座的除了朱瞻圻和廿廿,只有尹天曠等憶梅山莊眾人。明軒、冷月在旁侍立。

“王府這園子倒是別致,比之御花園卻也不差呢。”尹天曠笑著沒話找話道。

“多謝尹公子謬贊。”朱瞻圻冷冷地說,眼光靜靜地瞧著湖面。

尹天曠又笑道:“小王爺那日被皇上欽命陪太子讀書,卻不見進宮,整日只陪了我們廿廿閑逛……”尹天曠說到這里,卻只見廿廿轉過頭來沖他淡淡一笑,他立時便忘記了貧嘴,住了聲,也微笑著看著廿廿。

朱瞻圻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水面,依然面無表情。(面癱)

“公子,你看!”忽地只聽星遠叫道,聲音里又驚又喜。

眾人都轉頭去看池塘。只見平靜的水面上,忽地涌起一道水線,那水線由遠及近,由小變大,白色的水花映著燈籠紅燦燦的光,就似一簇簇盛開的春花。那朵朵的水花上竟然“站”著一個人,身體一動不動,就那樣直挺挺地站著,踏著“浪”“滑”到了近前。待到近前眾人這才看清,那人腳下竟踩著一只魚,一只碩大無比的魚!